永冻荒原似乎没有“路”的概念。只有无尽的、泛着青黑色金属光泽的坚冰,在变幻的幽蓝极光下,沉默地铺向视线尽头。寒风是这里唯一永恒的声音,时而呜咽如泣,时而尖啸如刀,卷起细碎的、带着侵蚀性寒气的冰晶尘埃,无休无止地打磨着一切凸起,也将旅人留下的痕迹迅抹平。
林昭月和阿七一左一右,架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些的萧烬,在及膝深的、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松软陷足的积雪冰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不仅要抵抗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酷寒和无处不在的冰晶侵蚀,还要承受萧烬大半的体重。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林昭月强行开启幽冥川图和催动力量的后遗症仍在,经脉刺痛,头晕目眩;阿七内伤未愈,又添新创,脸色比永冻荒原的冰雪好不了多少。但谁也没有停下,只是咬着牙,凭着顽强的意志,向着幽冥川图指引的、距离冰魄寒潭约五十里外,一处标记着“相对安全、可暂避风雪”符号的区域挪动。
那符号在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三角形,旁边有小字标注:“古冰隙,有微光,避风,慎入。”是安全还是另一个陷阱?无从知晓。但这是地图上距离最近、且明确标注“可暂避”的地方。她们别无选择。
时间在纯粹的痛苦与坚持中模糊流逝。没有日升月落,只有天空那永恒流淌的、冰冷诡异的极光,和体内生物钟微弱的提醒。林昭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下来,用所剩无几的太阴之气,小心翼翼地探入萧烬体内,检查他心脉的稳定情况,并引导一丝寒潭边收集的、相对平和的寒气,为他驱散体内仍在缓慢蔓延的其他阴毒。萧烬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那濒死的灰败之气已彻底散去,只是深陷昏迷,对外界全无反应。
“他体内几种最烈的阴毒被拔除,心脉稳住,但经脉损伤和秘法反噬造成的根基之创,非药石可医,也非短期可愈。”又一次检查后,林昭月对阿七低声道,声音因疲惫和寒冷而沙哑,“需要极阴寒又蕴含磅礴生机的天材地宝,辅以特殊的温养法门,慢慢修补。这永冻荒原……或许有,但绝非易得。”
阿七默默点头,目光掠过萧烬安静的侧脸,又看向前方无边的冰雪。“先活下来,找到地方安顿。再图其他。”
继续前行。荒原的景象单调而压抑,除了冰雪,便是偶尔出现的、巨大如怪兽骸骨般的黑色冰岩,和深不见底、散不祥气息的冰裂缝。有一次,她们险些误入一片看似平坦、实则下方是巨大冰窟的“雪壳”区,是林昭月左臂银纹对寒气流动的异常敏感,在踩上去的前一刻出了警兆。还有一次,一群通体透明、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形如巨大水母般的诡异生物,悄无声息地从空中飘过,洒下点点闪烁着磷光的冰晶尘埃,那尘埃带着强烈的迷幻与腐蚀性,她们屏息凝神,以冰甲硬抗,直到那群“冰幻水母”飘远,才觉冰甲已被蚀出许多小孔。
幽冥川外围的凶险,在离开冰魄寒潭那种“特定”区域后,以一种更加无处不在、更加诡谲莫测的方式呈现。
就在林昭月感觉自己的体力与太阴之气都即将彻底耗尽,双腿如同灌铅,眼前阵阵黑时,前方视线尽头,那片单调的冰原上,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
那是一条横亘在冰原上的、巨大的、幽深的阴影。走近了看,是一条宽达数十丈、深不见底的巨大冰裂缝。裂缝边缘陡峭如刀削,下方是绝对的黑暗,只有极深处,隐隐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某种矿石出的、稳定的幽绿色光芒,如同地底深处的鬼眼,冷冷地注视着上方。
地图上标注的“古冰隙”,应该就是这里了。那点幽绿微光,便是“有微光”。
裂缝一侧的冰壁上,有一处较为平缓的斜坡,似乎可以勉强攀爬下行。斜坡上覆盖着厚厚的、相对松软的积雪,与周围坚硬的冰面形成对比,像是经常有东西从这里上下。
“下去看看。”林昭月观察片刻,做出决定。上面寒风凛冽,无处遮蔽,萧烬的情况需要尽快找个避风保暖的地方休整。
阿七将萧烬用剩余的坚韧皮绳与自己牢牢绑在一起,然后率先沿着斜坡,手脚并用地向下探去。林昭月紧随其后,一手持冰剑插入冰壁固定,一手随时准备援手。
斜坡比预想的更长、更陡。下降了约莫二十余丈,才踏到实地。脚下是冰隙底部,比上面狭窄许多,宽不过三四丈,两侧是高耸光滑、不断渗着冰水的黑色岩壁(并非纯粹的冰)。那点幽绿光芒来自前方拐角处,将这一段冰隙底部映照得一片惨绿,更添阴森。但令人稍感安心的是,这里的风小了很多,寒意虽然依旧刺骨,却少了那种无孔不入的侵蚀感。
阿七解下萧烬,让他靠坐在冰壁边。林昭月立刻再次检查,确认一路颠簸并未让他伤势恶化,才稍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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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稍作喘息,便警惕地向着光芒来源处摸去。拐过弯角,眼前景象让她们微微一怔。
冰隙在此处豁然开朗,形成一个约莫十丈见方、不甚规则的地下空间。空间一侧的岩壁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约半人高的洞口,那幽绿的光芒正是从洞内透出。洞口边缘光滑,有人工修凿的痕迹,但极为古老。洞口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罐碎片、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金属器物,以及几具蜷缩在角落、早已冻成冰雕、衣着古朴的骸骨。看骸骨的姿态,似乎是在此躲避,最终却未能逃过一劫。
这里,显然曾经有人类或其他智慧生物活动过,而且时间相当久远。
林昭月和阿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与一丝希望。有前人遗迹,或许意味着相对安全,也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
阿七短刃在手,率先矮身钻入洞口。林昭月将萧烬安置在洞口附近相对干燥的地方,也跟了进去。
洞内比想象中深,是一条倾斜向下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甬道,四壁嵌着散幽绿光芒的、鸡蛋大小的奇异矿石,提供了照明。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但比外面纯净许多。甬道两旁,偶尔能看到一些凿出的小小壁龛,里面空无一物,或残留着些许看不出用途的杂物。
走了约莫二三十丈,前方再次开阔,出现一个更大的石室。石室呈圆形,中央有一个早已干涸的、砌着石沿的小池,池边散落着更多的生活痕迹——破烂的毡垫、朽烂的木架、石臼,甚至还有一个歪倒的、造型古朴的石制灯台。石室一角,堆着些黑乎乎的、类似炭块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另一侧,有一张简陋的、由平整石板搭成的“床榻”,上面铺着厚厚一层早已腐败成灰的干草和兽皮。
这里,似乎是一个简陋的、长期使用的避难所或哨所。
“暂时安全。”阿七迅检查了石室各处,包括几个通往更深处的黑黢黢的洞口(被她用碎石暂时堵住),确认没有近期活动的痕迹和明显的危险。“有这些炭,或许能生火。虽然会消耗空气,但可以快驱寒,处理伤口。”
林昭月点头,这地方比外面好太多了。她返回洞口,将萧烬小心地背了进来,放在那张石榻上,虽然腐败,但总比直接躺在冰上强。
阿七尝试用燧石点燃那些黑炭,起初极难点燃,但炭块似乎含有某种耐燃的油脂,在阿七耐心尝试下,终于冒起了微弱的火苗,随即慢慢燃烧起来,散出一种略带腥气的、但确实能带来暖意的热量和昏暗的光。
久违的暖意,让几乎冻僵的两人都忍不住靠近火堆,贪婪地汲取着热量。林昭月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料,用融化的雪水(阿七用冰碗在洞外接的)为萧烬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污垢冰霜,又检查了他身上其他伤口,重新敷上药。阿七也处理着自己的伤势。
火光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拉长,晃动。洞内暂时只剩下柴火细微的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喘息。
“这里……会是守墓人废弃的哨所吗?”林昭月看着那些古朴的器具风格,猜测道。
“不像。”阿七摇头,拿起一片陶罐碎片仔细看了看,“守墓人的器物,大多带有月纹或冰晶纹饰。这些没有。风格更古老,更……粗糙。像是更早的,探索幽冥川的冒险者或流亡者留下的。”
幽冥川的探索者,自古有之。但能深入至此,并建立起这样一个简陋据点的,绝非寻常人物。他们最终又为何死在了洞口?
林昭月心中升起疑问,但此刻无暇深究。她更关心萧烬。
她坐在石榻边,握住萧烬冰冷的手,缓缓将所剩无几的太阴之气渡入,温养他受损的经脉。或许是火光的温暖,或许是这相对安全的环境,又或许是冥婴果和林昭月持续的努力终于起了效果,萧烬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昭月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又过了片刻,萧烬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抵御某种痛苦,喉咙里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沙哑的呻吟。然后,他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起初,那双深邃的眼眸是空洞的、茫然的,映照着跳动的火光,没有焦距。渐渐地,视线凝聚,对上了林昭月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惊喜的脸。
“昭……月……”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出微弱嘶哑的声音,仿佛用尽了力气。
“是我!你醒了!”林昭月瞬间红了眼眶,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声音带着哽咽,“感觉怎么样?别说话,先喝点水。”她连忙拿起水囊,小心地凑到他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