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了援兵的来头与时间,听上去很是那么一回事,但没透露边军大多与公子淮深交,成王败寇,若非魏淮之死猝不及防,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魏王若处理不当,两厢生疑,边军为了自保闹出什么乱子,先磋磨的还是他们。
“咚咚咚——”
“赵军又来了!!”
围坐的人瞬间起立,鲁大在越离肩上按了一下,紧随众人快步离去。
投石的震落声惊动簌簌瓦砾,越离撑起病骨,拿起鲁大放在石砖上的陶碗斟了雪水,等不及放温便一饮而尽。
他攥着袖角抹去水渍,雪水下肚冻得他清醒不少。
藤椅尚在摇晃,屋中已不见一人。
如此又顽抗了十日,折损再次过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麻木的呆滞。
尸体已无法就地掩埋,堆在城墙下的凉棚中,每个途经的人都目不斜视,不忍细看。
无论是箭矢还是滚木,能拆的房梁瓦砾都拆遍了,能用的所剩无几。
城头仍在轰轰烈烈地生死交战,越离披着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软甲,沿着喊叫声走到马棚。
他的病虽没好个彻底,好歹不再高热骨疼,挨过了那几日,身体也食髓知味地学会了见机行事。
马棚中的战马还剩两百匹,留下是为了做最后的冲锋,如今也饿得皮毛黯淡、形销骨立了。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身边这匹褐色的马儿。
看守马棚的是一名老妪,人人都唤她刘阿婆。
刘阿婆见守城的先生来了,拄拐上前问候。
为防粮食不足,兵士们每日两餐,一顿干粮一顿稀粥,平民则是一餐稀粥,荤腥更是不敢奢想。
越离的脸颊陷下去,抚在马背上的手只覆了一层皮,他看着老妪脸上脖间生出的老人斑,明知故问:“阿婆饿不饿?”
刘阿婆拄着拐杖挑开脚下的稻草,苍老的声音里满是不忍:“不饿,不饿,那些孩子哦,死的时候都没吃上一顿饱饭……”
拐杖在地面上砸出笃笃的钝痛,“哐”一声脱手摔了出去。
凉棚里的尸体很快就要堆满了,再放上几天,尸臭便会滋生瘟疫。
越离收回手,弯腰捡起那根还算像样的拐杖,放在阿婆掌心。
“那今日,大家都吃上一顿饱饭吧。”
雪过之后,春回大地,已有不起眼的角落冒出春芽,太阳也一日比一日明亮起来。
日头偏西,城头在沙场上投下阴影。
守城的兵士绷紧脊背,口齿伶俐的兵士与城下的赵兵喷得唾沫横飞,双方用各自的家乡话互相问候,互相打探,最后以两方箭雨结尾,算作收场。
一个兵士耸动鼻尖,举着弓弩嗅来嗅去。
另一个兵士踹了他一脚,“闻屁呢?消停点,饿的心烦。”
那兵士不可置信地转眼问:“你快闻闻,是不是有肉的香味?”
“我看你是饿出病了,连汤都要喝不……”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鼻孔上扁下宽地用起力来,凹成了一个小山包。
“肉!是肉!”
“我闻到肉汤的味道了!”
“有肉汤喝了!”
风把肉的腥气刮得满城都是,连城外的赵营也闻到了味儿,惊疑不定地升帐开会。
付承从城墙上下来时还打了个趔趄,鲁大正在不远处与越离争执着什么。
城中连米粮都要供不起了,哪来的肉也不难猜。
他听到鲁大拔高的音调,“你这和让他们去送死有何两样?”
付承一愣,以为是鲁大心疼马匹,怕连后继之力也没了……可事到如今,肉都蒸熟了,何必再为此伤了和气?
“哎哎哎莫急莫急,生米既已煮成熟饭,就先顾眼前吧!”他上去隔开两人,喋喋不休地说些轱辘话,试图缓和气氛。
越离略微有些气喘,很快也镇定下来。
他瞥了由怒转悲的鲁大一眼,每日重样不重样的生死摆在鲁大面前,也没让他看轻生死。
可见慈悲心肠与铁石心肠一样,都是天生的心肠。
越离想扯唇笑一笑,也不知该笑什么,所以那笑看不大分明,只折了一边的唇角就草草收场。
他看着鲁大,陈述道:“这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
“你……”
付承赶紧挡住鲁大,“鲁先生别动气,别动气,戍文先生也是心疼将士们,哎,这能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