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之上生的事远比众人以为的传的快得多。
之后连着好些天,泾水河畔都聚满了各个衙门的官员、差役以及看热闹的百姓们。
随着那日蜃楼之上生的事被传开,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一日比一日多。对那些当日就被衙门押走的乡绅们更是愤恨不已,甚至比起以往来,好似脑袋一下子灵光了不少,能透过事情的表面看清内里了。
“说是意外……可里头的人都听得到,是故意的!那些人逼乐姬们将声音敲的震天响,就是杀人还要诛心呢!”
“还害死了一个临时被叫去助兴的乐姬,那些乐姬身上手上俱是伤,诺,就在那个大宛王子的酒楼那里,那染血的琵琶、胡琴什么的就摆在门口,过路的一眼就能看到呢!”
“唉!那质子王子将这些摆出来也是为了表明那些乐姬们同这事不相干,她们也是被逼的。”
“谁说不是呢?到底也是贱籍,人前光鲜罢了!话说回来了,那些乡绅……怎么敢的啊?毕竟是人命啊!”
“你道他们怎么敢的?不过是笃定了这一次还能像先前那般花钱摆平这等事呗!”有百姓摇头唏嘘道,“原先看那些乡绅对待意外死在家里的长工,总是花几个钱就能摆平了,还以为这些长工的死是意外,且雇人的事后还花钱照顾他家里人,算得仁至义尽了。这事……自然叫人听到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直到眼下看了,才现这群乡绅在钻空子呢!”
“把故意杀人做成意外的样子,之后再花钱了事呗!”另有百姓摇头啧嘴,指了指城里酒楼的方向,说道,“城里好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说这事呢!要不是说书先生说了,我等都想不到还有这一茬,竟还能故意害人,逃脱罪责的?这些人……这些人真真是无法无天啊!难怪那几日大雨不断,原来就是老天爷要劈他们呢!”
“可不是吗?”一旁的百姓点头,目光落到那些不断下水打捞尸体的打捞人身上,比起先前大半日才摸到一具尸体,这几日打捞尸体的度明显快了不少,这便要多亏老天爷的助力了。
那日之后的天公不止不下雨了,连风也不刮了,一连多天的好天气让水面开始下降,打捞起来自是更方便,也更快了。
当然,虽然都知晓那等情况下落水多半是没命了,毕竟不会水的人落水一会儿就会溺水而亡,可只要没看到人,也总还有一丝希望。万一……万一当真有那话本子中的故事——落水不死之事生呢?
只是那一具具被人自水中捞出来的尸体还是直白的撕裂了在岸上等待的亲人们的微渺希望——告诉他们那话本子中的故事并没有生。
每一具捞出来的尸体都能引来在岸上等候的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工坊里的小学徒没说谎呢!”看着那些捞出来的尸体,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唏嘘道,“果然比起滑不溜手,成名之后便懈怠了的老工匠,还是这等半大孩子一腔热忱啊!”
“几个老工匠都倒霉了,也一同跟着被抓进大狱了。啧啧,想当初也是一砖一石,一点一点搭出来的名声,一朝楼塌,便将大半辈子攒起的名声都搭进去了。”另有百姓说道,顿了顿之后,也不知哪里来的门道,说起了外头还不曾传开的小道消息,“那工坊里的小学徒也是工匠世家出身呢!虽然祖上手艺平平,也在工匠这吃天赋饭的行当里越混越差,以至于后辈进这行当只能从一般小学徒做起了,可这孩子热忱心善又运气好,有了这事之后,听说有个极厉害的大人特地出面举荐,将这孩子指给工坊里最负盛名的大师亲自教导了。啧啧,有贵人一句话,这小学徒往后的路当真是铺好了啊!”
这些天那些反复说道的消息虽然每每说出都能引人愤怒。物伤其类,虽然眼下很多人的日子都比那些村民好,可被恶意盘剥这种事,于多数人而言都是存在的,是以自然一经听闻便群情激愤。可这种已听过的旧事到底还是比不上那等不曾听闻的小道消息更令人来劲儿的。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人好奇的问道:“哪个大人啊?一句话能有那么大的份量?”
那有门道的百姓指了指城东的方向,道:“听说就是那个田大人。”
“哪个田大人?”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追问。‘田’这个姓氏也不算什么小姓,问一问自也正常。
“你道还有哪个田大人?当然是最有名的那个,文武俱全的田大人家了。”有门道的百姓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又对身边几个一同看热闹的说道,“听闻事之时也是他家的管事拍板一定要上报衙门,不让那些乡绅砸钱封口的。若非如此,这群人指不定又要私了草草了事了!”说到这里,又瞥了眼那些对着尸体哭喊的声嘶力竭的村民们,说道,“虽然眼下看着哭的震天响,可那是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不得已而为之了。若是私下里没人知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收钱?要知道这些乡绅横行多少年了,眼下抓了人爆出来的那么多事先前哪里听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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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听的身旁几个看热闹的百姓面上顿时露出了了然之色,瞥向岸上痛哭的百姓,目光不再是先前单纯的看热闹以及怜悯、同情等眼神了,而是倏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顿了顿,有上了年纪的捋了捋须,笑着说道:“你这般说来……好似还真不好说啊!这人性……实在难说得紧呢!”
“田家的管事自是聪明厉害的,感慨‘还是死了的人最可怜’,道‘都这般做来,风气就坏了!’说着便匆匆跑去敲了鸣冤鼓,不等这些亲人有所反应便将这件事给坐实了。若非如此,哪里还有我等如今看到的公道?”那有小道消息门道的百姓摇头道,“所以啊!还是田大人那等真正懂世情的才会给公道,要不然……啧啧,哪里来的公道?逢年过节烧纸元宝的公道吗?还是收了钱弃了孩子改嫁的公道?啧啧,大家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的。”
“都这般一来,风气就坏了?”陪着难得没有穿官服,做寻常百姓打扮的长安府尹走至泾水河边的府尹夫人看到这一幕轻笑了一声,瞥向身旁的长安府尹,“可我瞧着原本他不说还好,这般一说,再看这群看热闹的看向那些情绪悲恸的家属的眼神,已从怜悯、同情这等导致好风气的眼神变成‘猜疑’‘微妙’这等真正招致坏风气的眼神了。”
“旁人都是坏的,那些死了当家人的孤儿寡母的家眷们更是只要钱不要公道的恶人,就他……是好的!聪明的、厉害的、果决的,维持了我大荣的好风气,还世间一片朗朗乾坤。”府尹夫人说到这里,摊手道,“诺,还有你跟林斐什么事?”
对此,长安府尹轻笑了一声,拍了拍身边自家夫人的肩膀以示安抚之后,才道:“我都知晓。”
“你知晓有什么用?”府尹夫人摇头道,“这可比姓童的这等明面上的‘大善人’麻烦多了!”顿了顿,不等长安府尹接话,又道,“其实单那个姓童的便已足够麻烦了。”
长安府尹对此没有接话,只拍了拍自家夫人的肩膀,再次安抚,表示自己心中有数,记性好得很,不会忘记这件事之后,主动转了话题:“那个大宛质子王子瞧起来也不是善茬!”
对自家夫人,他一贯是觉得无可挑剔的。聪明、厉害、果决,虽然生的一副端庄秀美,文静雅致的模样,又曾是诗词一把好手的才女,瞧着同外头那些话本里的江湖侠女不搭边,可在他看来,自家夫人这等才是真的有话本子里那等‘侠义心肠’的侠女,若没有那等‘侠义心肠’,也不会如此敢说。
对于这世间的不平事,总是要有人来张那个口,说出来的。
摸了摸袖袋中林斐今日早上送过来的那童谣,他心道:这世上……既有那等痴情女子负心汉的缠绵悱恻故事的传唱,有霸王自刎的英雄陌路悲壮故事的传唱,也确实该有更多这等日常的,常见的,甚至可说俗气的传唱之声的。且比起前头种种,这等民生基石之事才是人活着息息相关之事,也应该有更多的这等传唱之声。
当然,不论是作为夫君,还是作为父母官,保护自家夫人以及子民都是他应当做的,所以,他此时转了话题,没有同自家夫人继续将这件事情说下去。
童大善人已足够滑不溜手了,黄汤也好,那田大人也罢更是如此,此事……来日方长,当从长计议。
“那大宛质子王子可不似旁的吐蕃等地的质子王子那般,其国内有人惦记且希望他回去,在长安过得好不奇怪。那大宛质子王子的境遇……实在是没娘且爹不疼的,却在长安过的这般好,这件事中更是直接带着手下一众乐姬出来讨公道,半点不怕惹事的样子……”长安府尹说到这里,笑道,“依我看,他多半是早收到消息,是以提前有所准备了。”
虽然不知道自家夫君为什么这般生硬的转换了话题……府尹夫人狐疑的瞥了眼长安府尹,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点头道:“且看他事后直接将那些乐姬染血的乐器摆出来,外人瞧着以为他怕被乡绅牵连到,可实则在他那酒楼里吃饭的……都是吃穿不愁的!这百姓民生之事于他们中的多数人而言也就听个热闹,顶多帮着说两句,毕竟这等事离他们实在太远了。比之离得远的热闹,他这直接在门口摆那带血的乐器,于那讲究些的人而言,怕是有损风水。我听闻他这乐器一摆,生意凭空少了一半,不少人一看那带血的乐器嫌晦气,吃饭都绕道走了。即使如此,自损生意也要摆这一出……他这哪里是怕被乡绅牵连到?分明是表态呢!”
“不错,他这一举动就是表态!”长安府尹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对自家夫人小声道,“他也开始赌了!”
“也不奇怪!看他举动就知道是个聪明人。既然是大宛国王的种,且又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所求也无外乎子承父业这点不新鲜的东西了。上那位子势必要见血,他当然要寻助力了。”府尹夫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想到那曾在偶尔的几次宴席中见过的那位高鼻蓝眼的年轻质子王子,以及他身后总跟着的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姬与风流公子们,不由笑了两声,嗤笑道,“圈子里被他那舞姬们迷的五迷三道的老的少的都有,倒是他自己,对这些舞姬根本不在意,看来……是个心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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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早收到消息了,能不知道这些乐姬被那群乡绅招去歌舞助兴会生什么事吗?看那群乐姬面对乡绅不合理的要求连一句回绝之声都不敢出,显然素日里习惯了如此……由此猜到这笑眯眯的质子王子素日里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也不奇怪了。
甚至不说怜香惜玉了,比起普通人来,说他辣手摧花也不为过。
“虽老鸨多见那等上了年纪的女子,可没有谁规定这老鸨必须是个女子,不能是男子的。”长安府尹摇头道,“老鸨对手下的女子自是盘剥的很的!甚至比起上了年纪的女子,叫底下的女子一看老鸨那张脸就能清醒且冷静的面对以及周密打算的,这还生了一张迷惑人的俊脸的质子王子……怕是更狠!”
府尹夫人点头,虽被长安府尹转了话题,她也接了,却不再多提这个了,毕竟这质子王子眼下才露头,什么事都没做呢,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目光落到被长安府尹捂住的袖袋之上,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底下的人说大理寺那位大早上遣人送了样东西过来,可是你这袖袋里的东西?里头写了什么?”
听自家夫人主动问起了,长安府尹笑了,也不卖关子,直接自袖袋中将那东西抽出来递给府尹夫人,道:“诺,就在这里了。”
府尹夫人接过那对折的纸还未打开,便听不远处的街角,几个正在跳花绳的半大孩童的童声响了起来。
因离得远,且那几个半大孩童吐字并不清晰,是以听不真切他们具体在唱什么,只远远听到几声‘周扒皮,皮扒周……’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然听不真切,可那琅琅上口的语调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跟上他们一同将那跳花绳的童谣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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