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
我始终没有再恋爱,因为我切实拥有过爱,又失去了爱。
我和男朋友相识时,他就提过自己有焦虑躯体化的毛病,只是那时处在热恋,他的症状看起来并不严重。可後来,我才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躯体化。
他胸口像压着石头,喘不过气,心跳急速,我似乎都能听见那慌乱的跳动。严重时,他连端起杯子手都抖个不停。夜晚,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好容易睡着,一点细微动静就能把他惊醒。我除了紧紧抱着他,听他说难受,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我提议带他去医院,他执拗拒绝,带他出去玩,也就只能打起三天精神,回来立马又恢复原样。他一会儿乐观开朗,一会儿悲观消极,在这两种状态间反复横跳,冲突又和解。
我想尽办法,直到看到一篇文章,说这种情况需要回到最初的环境重新“养”一遍。我问他愿不愿意回老家,他沉默了。
我知道他的沉默意味着纠结,而纠结里就藏着“想回去”的可能。相比一个健康完整的他,其他的都能先放一放。于是,我连夜收拾行李,找了货拉拉,我们短暂地搬离了城市。
回到老家,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过家家。第一天回来,他就相中了後院的砖头,我却没察觉他的心思,本想着先带他熟悉周边环境,打听好村口大爷说的好吃的早饭和热闹的集市。
晚上,他悄悄跟我说,想亲手砌个农村大锅,说完就捂着被子偷笑,那模样生怕我笑话他。我对砌大锅一窍不通,从小我大多时间跟着父母在外地求学,关于大锅竈台怎麽砌,搜了也没找到详细攻略,再加上房东估计也不愿家里突然冒出个“大家夥”。我便提出第二天一早去街上买个现成的,省事。可他捂着我的嘴,说包在他身上,他从小就会。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发现他已经蹲在院里,拿着锄头在和稀泥。我心里直犯嘀咕,锄头还能用来和稀泥?也没买水泥,能砌出什麽来?但我没吭声,觉得他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我走上前慰问,表达自己睡过的歉意:“看来今天的工程很大。”
他兴奋地说:“那可不是,竈台丶桌子丶板凳我都准备做出来。”
我说:“那我给你递砖头,你负责砌。”
一开始,他有模有样地铺着竈台地基,可还没递几块砖,画风就变了。我没出声,想着可能地区不同,竈台样式也不一样。直到他让我把和好的泥巴用铁锹铲来,我才意识到,他的竈基本定型了。
弄完一看,还真眼熟,这不就是小时候过家家烤玉米红薯的那种简易竈嘛。他捡来一些枯树枝,泥巴烤干,把锅放上去试了试,虽说有点晃悠,但熬一锅汤还不至于全撒。
我夸他:“真厉害,以後我们可以用这个做饭了。”
他开心地回应:“是呀,我再砌个桌子和板凳。”
他把桌子位置选在桃树下,摞起砖头。没有木板,他就想到用瓷砖当台面,用小瓷砖先找平,再用泥巴将一侧垫高。整体看来,还真有那麽种“树下餐厅”的感觉。
原来,他只是想过家家,享受像儿童时期,泥巴在手里任意把玩的快乐。看着他把砖头一块块摞起来时脸上的笑容,我多希望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没有痛苦的掩藏,也没有快乐的羞耻。
可日子并没有一直这麽美好下去。他的焦虑躯体化还是时不时发作,老家的宁静没能彻底治愈他,他还是会在深夜里叹息,还是会被一点动静惊醒。那些亲手砌的竈台丶桌子,慢慢落了灰,他又陷入了那种悲观消极的状态。
我看着他,满心无奈,却依旧无能为力。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他再次紧紧抱着我,可这次,我知道,我们都清楚,老家的生活并没有如我期望的那样,让他彻底好起来。
他在半年後的清明节自-杀。警察查看了天台的摄像头,他在天台上坐立丶踱步丶探望丶足足有一个多小时。
他那麽怕疼,我不敢想,他心里该是有多绝望,多纠结,才在徘徊那麽久後毅然决然,丝毫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的心里凋零了一朵本该繁华盛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