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
打从和大哥开始逃荒,已有过去了好几个月,一路所见,都是人间炼狱。
树皮早就被啃得精光,就连观音土都成了稀罕物,填进肚子里,拉都拉不出来。更可怕的是,人开始吃人。有人把自己饿死的亲骨肉递出去,换来别人家死掉的小孩吃。
那天,我和大哥在路边瞧见一个小男孩,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根根分明,像搓衣板。
他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无助,我和大哥对视一眼,没说什麽,心里却都明白。这灾年里,多一张嘴吃饭,就是多一份沉重的负担。可看着孩子那可怜模样,谁又能狠得下心?大哥弯下腰,把孩子抱起来,孩子也不挣扎,就那麽乖乖地缩在大哥怀里。
“跟着我们吧,我们没被饿死,你就不会。”大哥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声音沙哑,却透着安心。
男孩点头,嘴唇动了动,眼里有了一丝光亮:“爹娘都死了,我出来找吃的,找不到,我饿……”
从那刻起,我们三个人,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逃荒路上,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日子依旧苦得像黄连,每天天不亮,我们就沿着破败不堪的村子一路乞讨。
有时候,从村头走到村尾,一整天都讨不到一口吃的。晚上,就找个破庙或者废弃的屋子,三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大哥总是把最暖和的地方让给小石头,自己靠着冰冷的墙壁,还笑着说:“我皮糙肉厚,不怕冷。”
我们给他取名叫小石头,因为石头不病不死。一天,小石头突然发起了高烧,脸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我和大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直打转。可我们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後背,连吃的都没有,更没有药了。
“不行,得想办法,去找吃的,肚子里没食,吃饱了没准就不烧了。”大哥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在颤抖。
“可哪有吃的?”我满心绝望。
“抢!”大哥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只要能救小石头,那就抢。”
我们打听到不远处有个村子,听说还有些存粮。趁着傍晚擦黑,我们猫着腰,悄悄地摸进了一个磨坊。
磨坊里有两个年轻女人正把磨好的面从磨盘扫进院子。大哥看见粮食,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了面带子。
其中一个女人说:“这是我们的,不能给你。”
“姑娘,求你了,我们的一个小孩快饿死了,就给我们吧。”我说。
“这面是我们好几家的,怎麽可能给你?”另外一个女人说,“再说了,现在饥荒这麽严重,抢粮食就是要命!”
“不要跟她们废话了,她们穿得这麽干净,少一顿不会饿死了。要不走,小石头就得饿死。”大哥说。
我们往磨坊门口跑,其中一个女人从背後把锄头重重地刨在了大哥头上,白面洒在地上,和瞬间流出的鲜血混成一片。
“大哥!”我疯了似地冲上去,和那女人扭打在一起。在混乱中,我抢到了一些粮食,可当我回头时,看到大哥倒在血泊中,眼睛还睁着,满是痛苦。
大哥死了。我抱着粮食,跌跌撞撞地跑回栖身的破庙,我把粮食熬成粥,一口一口地喂小石头,可他还是没能挺过去,在我的怀里咽下了最後一口气。
我把小石头和大哥埋在了一起,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悲痛和愤怒让我决定报仇。那个刨死大哥的男人,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经过几天的观察,我潜进了那个女人的屋子。我满心都是无法控制的仇恨,但在她尖叫挣扎时,我并没有感到一丝解脱,反而更加痛苦。
我逃出屋子,天下着大雨,我像个孤魂野鬼,在山林里游荡。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泪水混在一起。
突然,脚下一滑,我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崖。在坠落的前一刻,我的眼前闪现出大哥和小石头的笑容。
我们终于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