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
无首猴见他满心戒备,心下作罢,点了点那画,转移话题道:“想说你这画着实太丑了——听说陈安道疯了,你去瞧过没有,真的还是假的?”
“真假都不重要,三日之后,所有人便都能脱离苦海。”叶珉的笔上飞墨四溅,看起来不像再作画,而是狂草,“我也好,他们也好。”
他眼里闪着疯狂的精光,却又柔情蜜意地笑着:“我们很快便能一同回去了。”
“只待那一日……”叶珉骤然收笔,将笔架在一旁的笔山上,掀起纸来吹了吹。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无首猴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他坐在窗子边晃,须臾往后倒去,后仰翻出了屋子。
走出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扒着门口笑道:“娃儿,我实在好奇,你方才频频看我,在你眼里,如今我是谁的模样?”
笔尖滴答下一滴墨来,在梨花木桌上晕染开来。叶珉手下一顿,眼睫微颤,须臾又仰天大笑,一拍桌上挥笔立就的人像画,负手转身,擦着无首猴身侧自观门阔步离开了。
无首猴挠了挠脖子,走近桌边来看那画纸。
纸上的李正德正坐在窗边前后晃荡着自己的身子,盯着他撞坏的桃花树,头顶落了片桃花。
一脸傻样。
第218章备选
杨心问时而觉得自己会就这样烂死在这牢房里。
可遗憾的是,这烂命何等离奇,他哪怕真烂了也不会死,只是寸断的灵脉似乎不回再回来了。
他只能感到四溢的魔气在他的的身体里洗涤着他的骨髓,冲刷着他的经脉,报复被压制了那么多年的仇怨,而元神好像永远也无法接受灵脉已然一去不复返的事实,叫嚣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时醒时睡,醒是疼醒的,睡是疼晕的。
偶尔睁开眼,眼前也只有一片昏暗,约莫山上真是吃紧。牢房里的烛火都省了下来,只留了一盏挂在墙上,入眼不是那点灯火,而是被那灯火映衬出的更幽深的黑暗。
朦胧的人声从远处传来,他已分不清远近了,只隐约听见“饿死”“魔气”之类的词语,吵得他头疼,门锁落臼,他被人背了起来,走近了那更为幽深的黑暗之处。
背着他的人有一只宽大的福耳,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着。
“大哥……”
“你一直饿着,这样下去不行,我求叶珉让你和师兄待在一块,他同意了。”
“师兄现在也神志不清,你去了可别欺负他。”
好熟悉的声音,可偏偏杨心问的意识被拖入了深处,没法从泥地的沉沙里打捞出这个名字的主人。
“叶珉说三日后就能放你们出去。”那人说着,好像有些许雀跃,“他跟我说好了,你们要去哪里都不许拦着。”
叶珉……
叶珉?
叶珉是谁……
“可惜我不能一起去。”
后山牢房里这短短的甬道,杨心问从未觉得有这般长。
短暂的沉默后,那人又说:“大哥,我说一件事,你不要怪我。”
“你在百鬼蛊里问我,为什么我在引气入体之前就能被姚家发现?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师兄也曾这么问过我,他还说,若是专程捡了我回姚家,为何不好好教我锻体、教我念书、教我功法,反倒是一直这样放养着,像在家里养头猪——最后这句他没说出口,但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他又问我,是几岁引气入体的。”
“可我不记得了。”
石洞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仅有的一点烛火被山风吹动,他们倒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倏忽明灭一瞬。山石一般厚重的身影,将杨心问往上颠了颠,接着说。
“过年前,我下山去找过我的家,我家里人却都已经搬走了。”
“我四处去问,只有一个老婆婆还记得我们家。她用拐杖指着我笑,说,是不是有个吉祥小子的那一家?”
“我问她什么吉祥小子,她说,就是出生时,有百鸟来朝的那一家呀。”
洞顶凝结的水汽落了下来,滴在了面前那白花花的,蒲扇一般的大耳朵上。杨心问见那耳朵动了动,又往内蜷缩着,像只容易害羞的蚌。
他认出了那耳朵。
他听清楚了那声音,猛地开始挣扎,可瘫软的手脚如泡软的海草那般无力。
“我不够聪明,快回到临渊宗时才明白过来,生来便天有异象,不需引气入体便能吐纳灵力,而灵力又多得跟不要钱样的……只有先天灵脉。”
那人腼腆地笑了,似乎想要挠挠脸,但两只手托着杨心问,便只能作罢:“只是和师兄不同,我只是世家的备选,只用像只猪一样安稳地长大,顺道磋磨磋磨我的性子,以免真要我顶上的时候,我会反抗他们。”
“那年能过弟子大选,我以为是自己当真很厉害的缘故,后来才知道,其实无论我成绩如何,我都会拜在师父门下,养在离师父最近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牢门慢慢打开,生锈的转轴发出了刺耳的惨叫。
“我想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
杨心问挣扎着开口:“你别——不要……求你了……”
这或许是杨心问第一次求自己,姚垣慕一愣,两只小小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随后又笑成了一条缝。
“但这次不一样的,大哥。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他们的。”
姚垣慕蹲下身,将杨心问放在了陈安道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