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全脸上的假笑僵住了。魏征的刚直和分量他是知道的,尤其是涉及到皇帝安危这种字眼,他一个太监确实担不起延误的责任。
他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躬身道:“魏公言重了。既如此,容老奴通禀一声。”他转身匆匆入殿。
紫宸殿内,炭火依旧烧着,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世民闭目靠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胸肺间的滞涩感让他呼吸都有些费力。
高全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禀报了魏征求见之事,并着重强调了魏征所说的“关乎龙体根本安危”。
李世民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锐利如鹰隼:“关乎龙体根本安危?宣!”
魏征稳步走入殿中,一丝不苟地行礼:“臣魏征,参见陛下。”
“玄成有何要事?直言吧。”李世民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紧紧锁定魏征。
魏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高全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殿角还有几名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
李世民会意,眼中寒光一闪,挥了挥手:
“都退下!殿外候着!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殿门十步之内!”高全心中一凛,只得躬身带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
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征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块折叠好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素绢,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沉痛而肃穆:
“陛下!臣今日退朝回府,于书房案头现此物!不知何人所放,亦不知其来源!然其上所书,字字惊心,句句泣血,关乎陛下龙体安危,臣不敢有丝毫隐瞒,冒死呈于御前!请陛下御览!”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盯住魏征手中那块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布的颜色……那隐约透出的暗红……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伸出手,手指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接过了那块素绢。
入手微沉,带着人体的余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血腥气。他缓缓展开——
「毒!非我!查尚药!查阴韦!」
八个血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在李世民的心头!那熟悉的娟秀笔迹,因痛苦和仓促而扭曲变形,正是曹婉儿的手笔!是她的血!
她竟然……竟然在被囚禁的重重看守下,送出了这样一份血书!这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漏洞和阴谋!
“毒!非我!”——她在喊冤!她否认下毒!
“查尚药!查阴韦!”——她指明了方向!尚药局!阴妃!韦贵妃!
刹那间,紫宸殿上那碗深褐的药汁、许敬宗和阴弘智慷慨激昂的指控、阴妃看似担忧实则隐含得意的眼神、
韦贵妃那永远温婉平静面具下的深不可测……所有的画面在李世民脑海中疯狂翻腾、碰撞、撕裂!
他信了许敬宗和阴弘智的“忠直”,却囚禁了可能唯一知道真相、并试图警示他的人!他以为掌控一切,却原来一直被一张无形的毒网笼罩,
被一群豺狼环伺!巨大的被欺骗感和强烈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眼前一阵黑,气血翻涌!
“噗——!”一口暗红的淤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金砖上,也溅在了那份染血的素绢之上!
两片刺目的暗红,触目惊心地交融在一起。
“陛下!”魏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
李世民猛地抬手制止了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灰败如金纸,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愤怒火焰!
那火焰中,有滔天的恨意,有噬骨的猜疑,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帝王之怒!
“好……好得很!”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朕的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死死攥紧了那块染着两人鲜血的素绢,指节因用力而惨白,仿佛要将它捏碎,也仿佛要捏碎那幕后黑手的喉咙!
“魏征!”李世民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魏征,“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
魏征心头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迎着皇帝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坦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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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此物来得蹊跷,臣得之惊骇,未敢与任何人言!唯恐打草惊蛇,祸及陛下!故即刻冒死入宫面圣!”
这回答,半真半假,却巧妙地避开了高士廉和程咬金,将自己置于一个“孤忠”的位置,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皇帝的猜疑。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魏征,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帝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李世民眼中的疯狂杀意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胆寒的冰冷。
他缓缓坐直身体,将那染血的素绢紧紧攥在手心,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此事,到此为止。你,未曾见过此物。今日,你也未曾入宫。”
“高全!”他猛地提高声音。
殿门立刻被推开,高全几乎是跌撞着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皇帝灰败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陛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