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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秋实与乡谊(第1页)

陈家洼的九月像被打翻的颜料罐,漫山遍野的高粱红透了梢头,沉甸甸的穗子在风里撞出细碎的响,惊起的山雀扑棱棱掠过挂满青枣的枝头。王建国握着磨得亮的镰刀,在新分的坡地上划出第一道弧线,褐色的秸秆带着草木清香倒在黄土上,露出底下泛着潮气的土坷垃——这是包产到户后的第一个丰收季,每道田埂都像刻进骨子里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自己洒下的汗粒。

"建国哥,俺来接你班!"小虎甩着羊鞭子跑过来,裤脚沾满苍耳。十岁的男孩已经能帮着看顾家里的三只山羊,此刻正盯着地头码放整齐的高粱捆,眼睛亮得像塬上的星星。王建国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把汗,看见远处秀兰正和陈满囤媳妇蹲在枣树苗旁,手里攥着棉线给新抽的枝桠打绳结——这是建军从大学里寄来的《果树修剪法》里教的,说是能让枣树多挂果。

"晌午去俺家喝汤!"陈满囤扛着木耙从隔壁地头晃过来,棉袄领口大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脖颈,"俺媳妇新学的抿尖面,浇头搁了后山采的蘑菇。"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王建国耳边,"公社今儿晌午放电影,《咱们的牛百岁》,说是讲包产到户的好事哩。"

田埂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张家嫂子端着陶罐送来了新腌的酸黄瓜,李家大爷抱着半袋玉米种非要塞给王建国:"这是俺跑了二十里路换的良种,抗倒伏。"黄土高原的秋日阳光里,此起彼伏的笑语惊飞了落在草垛上的灰鸽,连空气里都飘着成熟作物的甜香,混着旱烟袋明灭的火光。

秀兰在窑洞前支起鏊子烙饼时,小梅正蹲在枣树下捡落果。青中透红的小枣滚进草筐,出"噗嗒噗嗒"的响,惊得趴在墙根打盹的老黄狗尾巴扫了扫土。"姐,这个枣甜!"小梅举着颗裂开的枣子跑过来,舌尖上沾着琥珀色的果肉,秀兰笑着用袖口给她擦嘴,忽然听见后山传来清脆的笑声——是陈满囤家的二妮带着小虎在采野山楂。

"满囤媳妇说,县城的供销社收枣花蜜。"秀兰往鏊子上撒了把芝麻,香气顿时裹着热气升腾,"等咱的枣树挂果,就能换些细布给小梅做新袄。"王建国擦着汗走进来,手里攥着从县里带回来的牛皮本子,封面上"农业手册"四个红字已经磨得白。他翻到夹着枣叶的那页,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霜降前给枣树根培土,施羊粪三次。"

晌午时分,晒谷场上飘起袅袅炊烟。十几户人家的饭食摆上木桌:黄澄澄的小米粥、泛着麦香的锅盔、还有陈满囤媳妇特意蒸的槐花麦饭。孩子们追着狗跑,老人们凑在石磨旁抽旱烟,话题总绕不开新分的土地和来年的打算。"听说公社要办农技班?"李家大爷吧嗒着烟袋,火星在暮色里明灭,"俺那三亩洼地,正想问问咋种苹果树。"

王建国蹲在枣树苗旁培土时,看见秀兰正教小虎辨认不同的杂草。月光给塬坡镀上银边,远处的窑洞星星点点亮着灯火,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和母亲的哼唱。他摸着枣树枝干上新生的纹路,想起父亲曾说"黄土不亏人,你糊弄它一季,它饿你三年",此刻指尖触到的粗糙树皮,像极了自己手掌上的老茧。

深秋的一个清晨,陈家洼突然来了辆绿色的吉普车。公社的农技员戴着草帽,跟着生产队长挨家挨户看地。当他们蹲在王建国的枣树苗前时,年轻的技术员眼睛一亮:"这是改良的木枣品种吧?根系深,挂果率高。"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几本彩色图谱,送给王建国和围过来的村民:"明年开春办嫁接培训班,想学的都来。"

送农技员走后,王建国蹲在坡地上翻看着图谱,指尖划过页面上红彤彤的枣子插图。秀兰抱着刚收的高粱穗从他身边走过,秸秆上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芒,落在她间像撒了把碎钻。远处传来小虎的喊声,说陈满囤家的毛驴生了小驹,要拉去给枣树苗浇水。

暮色四合时,王建国站在窑洞顶上,望着自家坡地上排列整齐的枣树苗。秋风掠过塬面,掀起层层叠叠的高粱浪,远处的山梁轮廓渐次模糊,却能看见点点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黄土地上的星子。他摸了摸口袋里建军的来信,信末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枣林,旁边写着:"哥,等俺寒假回来,咱给每棵树都挂个木牌。"

秀兰端着热汤从窑洞里出来,看见丈夫望着远方的背影,突然想起新婚那年,两人也是在这样的秋夜里,蹲在老枣树下数星星。如今枣树早已成材,而眼前的坡地上,新的枣苗正在黄土里扎根。她轻轻放下汤碗,听见身后传来小虎和小梅的笑声——两个孩子正举着刚糊好的灯笼,说要给枣树苗"站岗"。

夜风裹着枣花的余香吹来,王建国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唢呐声,调子欢快得像是在庆祝什么。他知道,那是邻村有人家娶媳妇,吹鼓手正沿着山道走来,唢呐声穿过沟壑,在陈家洼的上空回荡,惊起的夜鸟扑棱棱掠过枣林,留下几片轻轻颤动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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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陈家洼的窑洞灯火比往日亮得更久。男人们凑在石碾旁讨论着农技班的事,女人们在油灯下缝补衣裳,孩子们抱着新编的草席,说要给枣树苗搭防寒棚。王建国趴在炕沿给建军回信,笔尖划过信纸时,听见秀兰在里屋哼起了信天游,调子朴素却悠扬,像极了黄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希望。

王建国蹲在枣树苗旁培土时,秀兰端着个粗瓷碗从窑洞里出来。月光给她蓝布衫的补丁镀上银边,碗里的药膏散着艾草的苦香——那是她用后山采的蒲公英和陈年猪油熬的。"该换药了。"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他袖口,露出小臂上被枣刺划的新伤。结痂的血痕混着黄土,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条倔强的蚯蚓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他想缩回手,却被秀兰按住手腕。她的拇指腹在他掌心的老茧上轻轻摩挲,这个动作让他想起新婚之夜,她曾用同样的力道帮他揉开攥了一天农具的手指。"疼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塬上的夜风,不等回答便用干净的布片蘸着药膏涂抹伤口,指尖划过结痂处时,他分明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

远处传来小虎的笑骂声,混着山羊"咩咩"的叫。十岁的男孩正追着调皮的公羊,羊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王建国望着弟弟跑跳的身影,突然想起建军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在塬上追着逃散的羊群,最后摔进刺丛里,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羊羔。此刻秀兰鬓角的白在月光下格外明显,他忽然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抢先开口:"满囤媳妇说,二妮开春要去公社上小学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潭。王建国看着秀兰低头整理药碗的动作,注意到她无名指根的茧子——那是经年累月握擀面杖磨出来的。当年她本有机会去县城读初中,却因为母亲生病不得不辍学。此刻她指尖划过粗瓷碗沿的纹路,像在摩挲某个未说出口的遗憾。"等咱的枣林挂果,"他突然说,"让小梅也去读书,像建军那样。"

秀兰抬头,眼里映着塬坡上闪烁的灯火。她想说什么,却听见小梅在窑洞前喊:"姐!枣子又落啦!"五岁的女孩抱着草筐跑过来,筐底躺着几颗裂开的青枣,果肉在月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给哥留着。"小梅踮脚把最红的那颗塞进王建国手里,指尖的温度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颗红枣,也是这样带着太阳的余温。

晌午在晒谷场吃饭时,陈满囤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空碗。"建国,"他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正在追狗的小虎,"俺昨儿看见建军的信了,那娃在大学里……"话没说完就被媳妇瞪了一眼,粗瓷碗里的抿尖面荡出涟漪。王建国却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担忧——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城里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夜里回信时,他特意在信末加了段:"小虎能帮着看羊了,前日还学你用玉米须编蝈蝈笼子。小梅捡枣时会把红透的藏在草筐底,说要等你寒假回来。"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又添了句:"你姐总说枣树苗长得像你小时候,歪歪扭扭却倔得很。"

深秋那场霜冻来得猝不及防。王建国凌晨听见窗纸被风吹得哗哗响,摸黑爬起来时,秀兰已经在给枣树苗搭防寒棚。她踩着板凳往竹竿上缠草绳,棉鞋在结霜的墙头上打滑,他慌忙扶住她摇晃的腰肢,触到她棉袄下瘦得硌人的脊骨。"当心摔着。"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看见她鬓角沾着的草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她扎着红头绳在塬上跑,草屑落进间的模样。

霜晨的阳光里,小虎和小梅蹲在枣树苗旁数防寒棚的竹条。"一、二、三……"小梅的手指点在结着冰花的竹竿上,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水珠。小虎突然脱下自己的旧棉袄,盖在最瘦弱的那株苗上:"这棵像俺,去年烧时哥也是这么护着俺。"

当公社的农技员送来嫁接图谱时,王建国现秀兰正偷偷用建军寄来的旧课本教小梅认字。窑洞的土墙上映着母女俩的影子,秀兰的手指划过"枣"字的笔画,小梅的小手指跟着在窗台上画:"木字旁,早字头,合起来就是枣。"阳光从麻纸窗的破洞漏进来,在她们间织出金色的网。

霜降那日,王建国带着小虎给枣树根施羊粪。男孩学着哥哥的样子,把晒干的羊粪块敲碎,突然问:"哥,等俺长大,也能像你和姐这样种地吗?"他手里的铁锹顿了顿,看着弟弟鼻尖上沾的土粒,忽然想起父亲带他认五谷的那个春日。"种地不是苦差事,"他蹲下来,握住小虎握铁锹的手,"地是咱的根,就像枣树苗的根扎得深,果子才甜。"

这晚秀兰在油灯下缝补建军的旧校服,准备改成小虎的冬衣。针脚穿过布料的"噗噗"声里,王建国忽然看见她从衣襟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建军的奖状和成绩单。"他临走时说,"秀兰指尖划过泛黄的纸张,"等攒够了奖状,就能换县里的奖学金。"火光映得她眼睛亮,像盛着塬上不落的星子。

夜风送来邻村娶亲的唢呐声时,王建国站在窑洞顶看见,秀兰正陪着小梅在枣树林里走。小女孩举着自制的灯笼,灯光在枣枝间跳动,像提着星星在走。秀兰的手始终护在灯笼上方,怕夜风熄了那点暖光——就像这些年,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护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他摸了摸口袋里建军的回信,信中夹着片银杏叶,说是大学操场边捡的。金黄的叶子边缘有些脆,却在黄土高原的秋夜里泛着别样的光。忽然听见秀兰在下面喊:"建国,来尝新烙的枣泥饼!"声音里带着笑意,混着烤枣的甜香,在塬坡上轻轻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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