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既能逆着沈太后和小皇帝的意思,借群臣之力将沈从时推入泥沼,焉知没能耐帮恒王撼动宫里孤儿寡母的地位?
越往深了想,沈老夫人越是畏惧。
敌暗我明,她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但归根结底,那孩子对沈家的恨意皆是因她而起。
连着好几个晚上彻夜无寐,她最终拿定主意,凭着沈太后的安排,在京城权贵最钟爱的玉清观里做了场盛大的法事。
法事的由头是为沈家历代先祖。
但众多牌位之中却悄然添了一处新刻的,上面端正书写着的,是那个沈太后怨恨多年却不得不重新翻出来的名字。
连着数日的法事引得百姓议论纷纷,沈老太后在一众百姓的指指点点和好奇揣测中亲自进香祈祷,将态度摆得卑微而诚恳。
除了她,几乎没人知道那个新供的牌位意味着什么。
直到法事结束后的次夜。
深夜的玉清观里万籁俱寂,谢长离轻飘飘的身影掠过树梢屋脊,最后停在供奉牌位的那座殿前。越窗而入,里面灯烛幽微,极昏暗的光线照在后方整齐的牌位上。
冬夜寒冷,这座殿里更是格外幽森。
他却是看惯生死的人,目光随意扫过一组牌位,最后落在那座新供的牌位上。
曾被沈家刻意抹去的女人,如今终于光明正大的受了香火。
哪怕逝者已逝,更无从弥补昔日所受的苦楚,但终归也算是从暗处来到明光之下,不再被遮掩尘封。
他静静站着,好半晌,为她恭敬进香。
……
谢府里,此刻的蓁蓁倒是睡得正熟。
沈家的倾塌固然令众人惊愕,于她倒也不算意外。
从扬州回来之后,她仍旧住在云光院里,安稳过她的小日子。前世这个时候,京城里也曾有翻覆剧变,她却未曾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的惦记着谢长离。或是为他调制汤羹,或是为他准备衣裳,或是早晚过去嘘寒问暖,真心关怀之余也存了博他情意的心思。
谢长离倒也没冷落过她。
每尝她撒娇时他偶尔也会笑着安抚,也曾陪她在暮色里用饭,在月下散步消食,甚至在醉酒而归时到屋里看望身体不适的她。
有一次她伤了脚,他还曾悉心为她敷药,拿掌心将膏药化开后在她伤处细细摩挲。
欲念似乎也是在彼时涌起,直到有一次酒后将她压于怀中。
但最终,谢长离都会克制着离开。
当时的蓁蓁也曾失落,如今却已然明白,一切症结不过都在于那个叫夏清婉的人罢了。
既已想通,自然无需再白费力气。
是以这次从扬州回来后,蓁蓁便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谢长离过来看她,平素也不曾到他跟前露面。闲暇之时倒是更多琢磨起了后路——前世的谢长离北上去接夏清婉是在一年之后,不过这回恐怕要提前些。
回京城的途中,林墨说已然查到了夏清婉的行踪,恐怕是因先前长公主的闹腾,让谢长离更早地摸到了线索。
既已查明夏清婉的所在,他又怎会放任不管?想必等京城的事情稍微安稳些,就要北上去接夏清婉。
她又怎好继续留在这座后宅?
蓁蓁拿定主意后,反倒日渐坦然起来,每日如常用饭歇息,连睡觉都比从前踏实了许多。
黑甜一觉睡到天明时分,起身后盥洗用饭,翻看了半天的账本,到日色将倾时正准备歇会儿,却见院门口人影一晃,是谢长离走了进来。
蓁蓁连忙迎了出去。
谢长离今日倒是难得空暇,这样早的时辰,却已褪去了那身惯常在提察司穿的衣裳,换成居家所用,只在外头罩了件大氅。
晚风渐寒,阴云堆积了大半天,这会儿倒隐隐有要下雪的架势。
京城的冬天颇为寒冷难熬,蓁蓁早早就在屋里笼
了火盆,炭火用足了,屋子里也热烘烘的,再摆上几口养着花草的水瓮,倒也不觉得干燥。
谢长离抬步而入,只觉热意扑面而来。
他不自觉解开大氅,顺手递给蓁蓁。
蓁蓁接了,又问他可曾用过晚饭。
谢长离便道:“还没。”
“小厨房里正要做饭呢,那我叫人去添几个菜色,主君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她含笑问着,是妾侍该有的柔顺体贴。
谢长离听着外头瑟瑟寒冷的风声,心念一动,随口道:“不如吃暖锅?”
蓁蓁一怔,旋即道:“好呀,我去吩咐她们。主君歇会儿吧。”说着,让染秋奉上香茶,而后往厨房里去安顿。
晚饭的菜色是晌午就定下了的,这会儿食材都已齐备,因着时辰尚早,倒还没上灶去做。
谢府里如今只住着两位主子,谢长离又时常忙得不知踪影,厨娘们倒多半都拿来伺候蓁蓁了。如今谢长离既发了话,众人就着先前准备的食材,再添上几样,倒是很快就齐备了。
而后架起暖锅,温上一壶酒,暖乎乎的倒很是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