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秦诏没哭。
他散发跪在外殿时,挑起一众人的目光。
连德福都微微睁大了双眼。好么,在这燕宫,除了他们王上,谁还敢叫公子受气?这一幅委屈模样,好似被人逼得走投无路。
燕珩:……
批阅折子的手顿在那里,擎着的笔刚蘸饱墨,搁也不是,不搁也不是。
他挑了眉,不悦:“如此慌张作什么?好歹正了衣冠再来,若叫旁人看见了,岂不笑话?”
说罢这句话,燕珩耐心在折子上写了个‘杀’字,复又搁下笔,慢条斯理转过脸来,说是训斥,音调倒显得柔和:“你倒会挑时辰。过来……刚叫人做了玉酥糕,惯是你爱吃的。”
哪里知道,秦诏并没接话,而是先磕了个头。
再抬起脸来,已是隐忍的透红双目。
“请父王降罪。”
燕珩纳罕,耐着性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与你降什么罪?”停顿片刻,他又道,“今日早间,你不是才闹着要去见那小官……莫非是他惹你不高兴了?”
“并非相宜先生。”秦诏交叠双手,递在胸前,作出一个极规矩的礼来:“请父王降罪,您早间赏的簪子,如今已碎成了八瓣。秦诏心中有愧,故来请罪。”
“哦。”燕珩轻笑,神色不以为然,“甚么劳什子玩意儿,也值当的你专门跑一趟来请罪。碎了便碎了,寡人再赏你一支便是。”
他招招手,“德福,将寡人的浮雪妆奁取来。”
德福惊叹燕珩宠人,那里面,个顶个的都是穷极八国也难筑造的珍宝。
秦诏不见喜色,咬住唇,自怀中掏出手帕来,跪行至人跟前儿,颤抖着手伸出去。
燕珩淡定转过眸来,“无妨,不过是一支……”
不经意地瞥见秦诏手心伤痕,那声音便顿住了。燕珩轻擒住人的腕子,将那碎玉抖落一边儿,掀开帕巾,细细地瞧。
“这是如何伤的?”
秦诏不语,连眼泪都极尽克制地压在眼底,漫起一层水雾:“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
燕珩察觉端倪,瞧出他的几分反常。方才还以为……是簪子碎了惹得人害怕伤心,这会儿再看,怕是后头有旁的缘由。
燕珩抿唇:“到底是谁伤的?”
“父王……父王别问了,真是我不小心伤的。”
燕珩冷了脸,睨他。
秦诏战战兢兢道:“可,可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哪个人家?”燕珩将人腕子擒住,又端着他下巴抬起来:“你这小儿,何时成了没嘴的蚌?若不说实话,寡人定要算你欺君。”
他略一停顿,又威胁:“说。”
秦诏便道:“早间父王允了我去见相宜大人,我便寻到殿里,同人说话。哪里知道路上碰见了……碰见了……”
瞧他欲言又止,燕珩蹙眉:“碰见了何人?”
秦诏小声儿道:“碰见了卫大人。他说我不懂规矩,竟与朝中重臣谋密。可我自觉得委屈,便同他说,我才得了父王的应允,您若不信,可去求证。”
秦诏似委屈难当,终于开始抽泣:“他……”
燕珩追问:“如何?”
“他便说我……恃宠而骄。”秦诏已然往下滚眼泪,一副连冤枉带屈辱的神色,“我便请他看,父王赏我的簪子。哪里知道……竟会‘不小心’——不小心摔断。”
两三句话说的模棱两可。
至于……到底是卫抚不小心,还是他自己不小心,秦诏没说。但燕珩显然已经意会,自喉间滚出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冷嗬。
“那手上的伤呢?”
“我因着急,想去捡起来,他又……”秦诏道:“我不敢怪罪卫大人,只能怨自个儿不小心。可那簪子是父王赏我的,我不想叫人糟践了去。”
燕珩淡淡地睨视他,静候下文。
秦诏便继续说道:“我实在气不过,想与他争辩几句,可他又说我是借机生事。因瞧见他手里有刀,一时心惊胆战,也不敢再争。他还说,追查您在鸢宴上受伤之事,跟扶桐宫有干系……吓得我再不敢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