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阵前,秦诏才算真真儿长见识了。
——那燕军气势蔚然,自瞭望长台俯视,披坚执锐、岿然站立,只见刃光闪烁,只觉杀意沁骨,尽皆青甲黑衣,有乌云遮天蔽日之狂气,阴森可怖。
秦诏倒吸一口凉气。
回忆自个儿家里那不成器的秦军,顿觉权柄无望。
“……”
燕珩姗姗来迟,银甲披身,叠出两道宽阔肩胄,窄腰一盏,环锁住错金银腰带,金靴无尘,挺拔威严,浑然天姿自成。
秦诏默然,讪讪吞了下口水。
在将领单膝跪礼的间隙,他随之问安——那气势迫人,沉默的间隙里,锐利目光扫过来,压迫感顿时扼住呼吸,无人敢喘个大气。
少倾,燕珩淡淡道:“起来罢。”
秦诏也才发觉,哄他的那位父王,与诸众面前的帝王,竟有云泥之别,好似两个人。
燕珩道:“素闻将军善战,司马更是用兵如神。寡人今日也来瞧瞧,我大燕养出何等威风的兵甲,练出何等强健的军士——竟能战无不胜。”
符定忙道:“王上谬赞。将士们征战四海,逐鹿五州,战无不胜,乃是王上训导有方。天子之威,佑我大燕。”
“天子?”
——周天子之后,还未有人敢认领这二字。如今燕军横行,雄霸四海,燕王便也不得不做那举众眼中的“天子”了。
燕珩微微勾唇,出口那话轻描淡写,“天子宝座,寡人必是要坐一坐的。”
魏屯忙道:“若王上肯发兵吞吃赵国,其余七国不足为惧。只消三五载,王上便可荣登天子宝座。”
又是这副说辞。
三番两次,总也听不懂帝王的暗示。
燕珩自觉无奈,只得转过眸去:“秦诏。”
冷不丁被点名,秦诏茫然睁大双眼:“啊?”
“你且说说,魏大将军若是吞吃赵国,下一个,可要将精锐对准哪里?难保不是秦国。”燕珩冷笑,“想来你若国破家亡,定要怨寡人了。”
秦诏迅速捕捉到他父王的弦外之音。
那魏屯不识相。
他可不傻。
“父王,我想,若是将军吞吃赵国,下一个是哪里都好,只要不是秦国。”
“哦?为何?”
“王上只需等一等,待我回国继承秦王之位,必快马加鞭,亲自将那秦国玺印送到您案前,又何必劳烦将军去‘取’呢。”秦诏笑眯眯地凑到他父王跟前儿,“父王,不费一兵一卒,岂不更好?既有天子荣威,又有天子之仁,免去无辜杀戮,四海里,百姓必是称服的。”
燕珩轻笑。
秦诏便又道:“这是您教我的。”
燕珩垂眸,瞧了魏屯一眼:“将军可明白?”
魏屯云里雾里,拧起眉毛来,竟困惑道:“若是他归秦之后,不肯怎么办?王上难道就信了?再者,除了秦国,难道别的几位,也肯称服?”
燕珩:“……”
秦诏:“……”
符定:“……”
这个大老粗。
符定压低声音,极小声道:“将军误会了。王上的意思是,要智取而非武力。强兵之威,乃是震慑。八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必要好好绸缪,取个上等的计中计,让他们消耗,而非我们出兵强攻。如若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杀戮一起,未免生灵涂炭,百姓怨声载道。纵得了宝座,也失了天子荣威。”
魏屯讪讪道:“原是这样,王上恕罪,是末将唐突了。”
“无妨,诸位起身吧。”
燕珩垂眸睨视。
兵士目光锐利而坚定,恭敬山呼:“愿为大燕死生不改,愿吾王千秋。”
“嗯,果然不错。”
得了应允,魏屯下了瞭望台,转而登将领台,指挥四处。演兵开始,以军旗、军鼓为号令,阵法变幻莫测,疾驰带起飞尘。
符定立于人侧后,轻声解释:“此为银蛇阵,乃当年谢将军所创。利于骑兵、步兵灵活相交,变幻莫测,乃有神出鬼没之优势——像是吴、妘两处地势,用起来最为合宜。”
燕珩颔首,心中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