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这一场大病来得急,如山倒之势。
医师也发觉蹊跷,与人开了两幅药剂,堪堪折磨着人吞吃下去,没大会儿,又全都吐了出来——烧的那等糊涂,连眼皮都皱起来了。
夜深,德元顶着细雨求见,将才睡下的帝王又扰醒。
燕珩倦得很,不悦道:“何事这样急?”
德福通传:“是德元来回禀,公子突然发起了烧来,浑身火似的滚烫,已请了医师。可连吃两副药剂都不见效,纵勉强吞吃一口也全都呕了出来……这节骨眼儿,大家都没了法子,请您示下。”
话里的深意压住,说的好不严重!
浑身重伤,若是疾热烧起来,死人也是常有的事儿。更何况米水汤药不进,连医师都无有法子,岂不是没了救头?!
燕珩忙坐起身来,连那点困倦也顾不上了,只吃惊道:“方才寡人见他,精神头还足,才吃了汤药,怎的就烧成这样?——德元这混账,少不得吓唬人,若是秦诏无事,寡人必剥了他的皮。”
德福道:“小的也不知是什么景况,因事发突然,小的只得……”
话没说完,燕珩便道:“与寡人更衣,去扶桐宫。”
帝王心焦,为他搁在心窝里的小崽子。
因而,一路金銮摇晃,燕珩只嫌仆子们动作不利落,就连德福,也三番两次撵着人快些……若是秦诏有个三长两短,少不得一众人跟着遭殃。
扶桐宫灯火通明,降温的凉水换了一遭又一遭。
然而一时半会儿,强热的高烧哪那么容易降下去?且不说往下降,反倒叫那心火拱得更旺一些。
燕珩才要踏进门来,就听见秦诏软乎乎地发问:“父王呢?我想念父王,还不曾得见呢……”
那脚步稍顿了片刻,又听仆子们答:“公子安心养病,王上已经歇下了,恐怕不能再来看您。”
再后头便没动静了。
燕珩踏进门去,在一片请安声中站定,睨着秦诏微笑:“谁说的?……寡人在这呢。”
秦诏泪眼朦胧,道:“父王——您怎么才来?”
燕珩近前瞧他,又折身静坐在塌边。
不等仆子、医师们禀告,他便转过眸来,质问道:“与他开了什么药?几时烧起来的?——怎吃了不见效。寡人走时方才好好的……这会子又烧成个火人了,你们这些仆子作什么吃的?是受了风,还是着了凉?”
秦诏不语,捉住了他父王的手,不肯放。
力气不大,手也滚烫。
燕珩并未躲开,只随他去了。
仆子们战战兢兢,不敢答。
为首的医师转了转眼珠子,又看了秦诏一眼,方才说道:“王上,若是普通的伤病,白日里吃过两碗,必不能再烧成这样。这汤药讲究个内外调理,祛火、降热,滋养补足,本是循环,可若是内火攻起来,再有浑身伤淤,气血不通,就难说了。”
燕珩皱眉,摸了摸人干瘪起皮的嘴唇,回过脸来,不悦道:“不必胡诌些幌子,你只说,这要怎么养治,才能好?”
医师沉住心绪,道:“依小臣看,瞧着是心病?”
燕珩挑了眉:“?”
紧跟着,他又轻哼了一声,追问:“心病?——什么心病?他小小年纪,哪里来的心病?往日里,寡人见他开心活泼,不像那等沉郁的孩子。”
这倒是。
秦诏沉郁、阴鸷的模样,就从未有一次叫他父王瞧见。
医师道:“至于是什么心病,小臣便也不知了。”
纷至沓来的沉默散开在殿中,诸众面面相觑,皱起了眉。
不知提前编排好的,还是临时动了机灵,德元率先开口道:“莫不是……想家了?来燕许久,兴许公子这是想念故土,才发的烧。”
燕珩先是一顿,继而冷了脸,轻哼道:“什么故土?那秦宫冷清,剩个没骨头的秦厉,待他又没什么情分。倒是如今,养在寡人眼皮子底下,吃穿不愁,又哄着、捧着的,难道不好?”
谁敢说不好?
燕珩又问:“那寡人待他难道不好?——他竟想家了?”
诸众:“……”
见人不语,燕珩便转过脸去,打算寻住当事人问罪。他抬了手,轻车熟路地捏住秦诏的脸,挑眉问道:“你这小儿,可想那劳什子家?难道……真想回你那冷清的秦宫不成?”
秦诏迷迷糊糊地答道:“父王……您说的是什么家?秦诏只有一个家,就在燕宫,在您赏的这扶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