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怎么还乱丢钱呢!”周围的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帮毛小静捡钱。
“做人怎么能做成这样!”林香又是气,又是心疼小毛,赶紧把钱汇起来放到小毛手里,毛小静一张一张地数过去,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邹强:“邹主任,我的工资不可能只有两块钱!”
“怎么,你自己签的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呢,现在又反口不认,这是打算讹上我了是吧!”邹强掏出一张合同,挥舞着说道,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旁边的吃瓜群众身上,“哦,一个没文化没学历的乡下人,你还想拿多少?十块,二十块?你当你自己是厂里的工人啊——宋明瑜,你做什么!”
就在他慷慨激昂,怒骂小毛的时候,宋明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劈手从这中年男人手上将合同夺了过来,眼睛迅速一扫,就冷笑起来:“邹主任,你这个合同可真有意思,这数字怎么都用的阿拉伯数字,一个大写的汉字都没有?”
邹强眼神一慌,故作镇定:“阿拉伯数字不是很正常!”
“哎哟,堂堂针织总厂的生产科主任,不应该连正式合同中,数字必须要用大写汉字,保证足够准确避免被人涂改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吧?”宋明瑜笑容越来越深,“怎么,你们生产科回回出入库要填单子打报告,也是像这样‘正常’地用阿拉伯数字浑水摸鱼?那我可要怀疑怀疑生产科里头有没有问题了。”
生产科是针织总厂的重要部门,车间基本都是由生产科统领,这话一出来,在场呜呜泱泱的车间群众们顿时不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咱们填单子都是特别严格的,那必须是一个一个数字全部用大写汉字给写清楚了才行的!”
“就是啊,小宋,你是不知道,咱们车间里头管得可严格了,不可能用阿拉伯数字的,真的!”
有人忍不住就抗议了:“邹主任,你怎么能乱说呢,平时单子不都是你在签字吗,哪来的阿拉伯数字啊!”
宋明瑜意味深长地看着邹强,后者还在狡辩:“那怎么了,我跟一个小保姆签合同用得着像在厂里这么正式吗?还跟厂里比……你也不看你自己配不配!”
“配不配的不知道,就是这个字迹嘛……”宋明瑜弹了弹合同上的两个“2”,“这两个阿拉伯数字2中间的小数点,字迹比旁边两个数字都要深一些,邹主任,这怕不是你自己点上去的吧,当主任就这能耐,不愿意给工资,就自己拿笔改一改,哄骗人家帮你打白工?”
这就有点当面打脸的意思了,宋明瑜把合同一亮,吃瓜群众们都惊呆了。
“改工资?不是吧,邹主任可是生产科主任,他家福利房还是一套大套二呢!”
“可是咱们谁的工资条也不是这么写的呀,要是二块二毛,那二毛得写在右上角,不就是因为以前有人误认过,当时事情还闹得挺大吗?”
邹强劈手就想夺过那张合同,被高彦芝直接给挡住了,宋明瑜接着念了下去:“本人承诺接受该工资,并且在二十年内不上涨工资,如果在工作中遇到生病受伤等情况,所有责任由本人承担,与雇主无关——”
她冷笑着抖抖手上的所谓“合同”:“邹主任,你这是招保姆,还是招旧社会的农奴呢?”
“那也是她心甘情愿自己签的!”
“我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话!”毛小静拼命辩解,“我要是知道有这些话,我一定不会签的,当时根本就没有这些!”
林香赶紧问道,“合同一式两份,小毛,你的那份呢?”
毛小静茫然地摇摇头:“邹……他说,这个合同放在他家里就行了,我只要知道有工资,其他的不用多想。”
“哎哟,这不是欺骗年轻女孩吗?”
“就是啊,刚刚还说人家不识字没文化,现在又说是人家自愿签的……啧啧,这事儿闹的,也太不体面了。”
“欺人太甚!”高彦芝气炸了,“邹强,亏你还是生产科的领导,你就是这么做事做人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你个杀千刀的!”
这瓜越吃越有,邹强脸色越来越难看,吃瓜群众的讨论声隐隐约约大了起来,甚至有人在指指点点。
邹强竟然开始胡搅蛮缠:“就你这种乡下来的文盲,凭什么进我们针织总厂来,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姨妈求我,我才不会雇你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香饽饽啊,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告诉你,今天出了这个家属楼,针织总厂你一步也别想踏进来!”
邹强说着说着,自信心膨胀起来,他可是针织总厂的主任,这乡下来的小保姆,有什么资格跟他在这儿说这说那:“就你那乡下村姑又穷又笨的样儿,你照照镜子,看看谁会要你!”
“是,我没文化,没文凭,我是村姑,是乡下人。”毛小静眼眶发红,“那又怎么样,我们乡下人有手有脚,我们靠双手挣钱,不低谁一头!”
她转过头来,这个年轻姑娘因为激动和愤怒,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姨妈,林阿姨,明瑜姐,谢谢你们照顾我,保护我,但是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咱们走吧,就算没人要我,我出去扛大包,做苦力,我凭自己的劳动也能养活自己,我不怕!”
她的肩膀剧烈起伏着,一双手,却静静地揽住了她,宋明瑜笑吟吟的脸庞映入毛小静的眼帘:“谁说没人要?我要啊。”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明瑜身上,她眨了眨眼,回头看邹强忽然变得铁青的脸色,语气轻描淡写:“不就是一份工作吗,你不给我来给,小毛,来小饭馆工作,一个月我给你开三十块!”
“姐……”
哪怕是邹强辱骂她、欺负她,毛小静也一直强撑着不愿意哭,不想示弱,可宋明瑜说话的时候还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她忽然眼眶一阵酸软,明瑜姐知道她在害怕,明瑜姐在给她撑腰,毛小静声音哽住了,她一下子低下头,眼泪砸到了地上。
“宋明瑜,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明瑜笑了:“邹主任这话说的,我之前就在招人,一直没招到合适的,小毛又勤恳能干,人又老实脾气好,我巴不得有这么好的员工,一个月三十块而已,我给得起——”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针织总厂前头三番两次不让进厂,害得人家走投无路的夏娟夏阿姨现在也在我家小饭馆,也是一个月三十块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宋明瑜勾了勾嘴角,“还真是巧,总厂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个车间,招进来的关系户数都数不过来,偏偏这些勤奋刻苦又能干的人却落得个没工作的下场,没关系,你们针织厂不要,我小饭馆都可以要!”
宋明瑜这话简直不是打脸,而是把邹强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了,邹强脸涨得通红:“三十块钱,你给得起吗你就在这儿出风头!一个个体户而已,还想爬到总厂头上来了,你真当你是谁呀你,要是早几年,打办早就把你抓进去坐牢了!”
“噗。”
不知道是哪个吃瓜群众在人群里闷笑出声,“还打办呢,邹书记,1984年啦,改革春风吹满地了都,你还活在哪一年呢?”
“就是啊,现在都鼓励个体户,听说人家观音街摆摊的,一天比咱们车间工人挣得都多!”
“小宋连三大件都买了……十六寸的黑白电视机,牡丹的!邹主任,你家不还是个十四寸的老红岩吗,干什么看不起人家个体户呀?”
他们当然要阴阳怪气,现在谁不在外头有个一两个副业的,厂子要冲什么行业顶尖,那是厂子的事儿,他们得先顾好眼前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没钱可不就得想办法挣外快嘛,偏偏邹强这几句话,是把在场的人全给攻击了一遍,大家伙儿听着心里能开心就怪了!
这边吵吵嚷嚷,忽然有人暴喝一声:“吵什么,都吵什么!”
一片混乱中,吴书记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
他身上的西装都给人挤皱了,人还在厂里头加班加点开会呢,就有人来通知他说家属楼吵起来了,生产科邹强邹主任大半夜的骚扰小保姆,人家保姆的亲姨妈带着人就上门来讨公道了,再一问都有些谁,那人点了几个名字,“……还有一个不是咱们厂的,宋明瑜。”
吴书记开了一整天的会都没晕,这会儿却想晕过去,宋明瑜是什么刺儿头他是最清楚不过,关键是眼下厂子还得靠这个刺儿头撑门面,他前头听说宋明瑜轻取海选赛还乐呵呢,现在……呵呵,刺儿头会放过他才怪了!
因此西装皱了吴书记都没心思去捋,赶紧驱使着一双腿硬是从办公楼那边跑了过来,进来先是温和地和宋明瑜林香她们几个打过招呼,紧接着,威严的目光落在了邹强身上:“大半夜的,闹什么呢!”
邹强正要开口说话,宋明瑜却抢先发难:“吴书记,我正想问问你,你们针织总厂这是什么意思?”
她把合同往吴书记面前一亮:“用这种阴险卑鄙的手段欺负一个进城务工的乡下姑娘,还口口声声说针织总厂不欢迎外头的青年,说我们这些厂外的不配踏足针织总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