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青衣“青玄……?”
一夜辗转,薛南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抑或有没有睡着,只觉得许多事情在脑中纠结盘桓,结成一个线团,她解啊解,线团缠啊缠,迷迷糊糊间,天色就亮了。
几乎是在天色亮起来的同时,外间陆陆续续传来阵阵嘈杂一一
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器物碰撞声、偶尔几句交谈,以及一个刻意收敛却愈发刺耳的嘱咐声:
“搁这儿,就这儿。”
“仔细着点!这里头可都是御赐的物件,摔碎了把你们全家卖了都赔不起!”
是尖锐甚至有些刺耳的女声,与昨日假意温婉的语调截然不同,但薛南星一听便知是方氏。
横竖也无法再睡了,薛南星索性起身下榻。伴着外间的压也压不住的喧嚣,她草草梳洗完毕,整好衣衫,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一开,她瞬间愣住了。
这院子昨日都还空落落的,别说伺候的人,连盆花都没有,眼下却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的人。有杂役、小厮、护院,间或还站着几个内侍模样的。
内侍太监只侍奉皇室,薛府不过是没落门第,何来这等排场?看来,是宫里来人了。
薛南星的目光又落在阶下一名服饰华贵的内侍身上。那人怀抱拂尘,鹤立阶前,看气度年岁,必是宫中有头脸的大珰。
她刚要上前,那内侍似有所觉,先一步转过身来。
“哟,醒了?”一张白净无须的圆脸上绽开笑容,眼角堆起细密的纹路,目光慈祥地将薛南星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见过公公。”“薛南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那公公见她行礼,眼中笑意更深,连连点头,“大小姐客气了。”
这声“大小姐”实在亲切,薛南星总觉得似曾听过,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可又没等她再开口,耳边再次响起那道唯恐别人听不到的呼唤:
“星儿——!”
薛南星浑身一颤,循声望去。只见一众护院小厮里钻出个珠光宝气的脑袋,金钗玉簪在朝阳下晃得人眼花,她竟被刺得睁不开眼,举手搭在眉梢。闭目半刻,再睁眼时,方氏已扭到跟前。
“星儿啊——”又是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称呼,下一刻,薛南星未及放下的手便被合入对方掌心。
方氏堆笑道:“这位可是宫前殿的张总管,奉了皇上口谕,特意来接你的!”
薛南星这下算是知道了。难怪方氏这般殷勤,原来这位大珰还不是普通的大珰,而是皇上跟前的人,是宫前殿的内侍总管。
她按下心头疑惑,又向张公公深施一礼,“有劳张公公了。”
张公公含笑将拂尘一甩,道:“皇上特意嘱咐老奴,除了接大小姐入宫,还让带了些日常用度来。”他环视院落,“不过这院子到底还是小了些,暂且先搬进来这些。其余的……”
“其余的婶娘先替你收着了!”方氏抢声道。
张公公笑意微敛,目光转向薛南星,似在等她示下。
薛南星看一眼满院的人,几乎人人脚边都搁着一两件大箱子,粗略估算,少说也有十好几个。她咽了啖口水,“无功不受禄,这……”
“大小姐言重了。”张公公温声打断,“无功不受禄那是朝臣们的说法,大小姐就不必推辞了。”言下之意,她与皇上之间,原就不必论这些。
的确,她是女子,不涉朝政,又谈何功禄?只是这满院子的赏赐,属实太夸张了。
她又瞥了一眼,暗道:太夸张了。于是道了声谢,转而对方氏道:“只可惜我这院子……”
不必等她将话说完,方氏已然会意,面上默契地堆出为难之色。
方氏拍了拍薛南星的手背,“是二婶考虑不周。只想着你或许念旧,就安排在这院子里了。忘了我们星儿如今可是大姑娘了,该有个像样的住处。”她抬手遥指,“西南边还有个闲置的别院,婶娘这就命人打通了。只是这些东西……”
“那就有劳二婶先代为保管了。“薛南星接话。
张公公瞧着二人一来一往,便也看破不说破,微微笑道:“大小姐还是同儿时一样。”
薛南星一愣,转眸却见张公公将拂尘轻扬,指着一名内侍道:“东西拿过来吧。”
这时薛南星才注意到,一名年轻内侍手捧着一个约莫三寸见方的锦盒。待内侍走近,张公公看了眼薛南星,温声道:“皇上体恤大小姐此前男装面圣实属无奈,但今日入宫不宜再着男装。”
说着,他指尖轻挑,锦盒应声而开,一支桂枝纹白玉簪静静躺在绛色丝缎上,“还请大小姐换上女装后,戴上这个。”
“这是……?”薛南星不解。
张公公没有直接答,只道:“皇上御赐之物。”
一旁的方氏眼神一暗,眼珠转了转,突然上前接过锦盒,“时候不早了,来,星儿,二婶替你梳妆。”
说罢,她一面吩咐人引张公公一行去前厅用茶,一面指挥仆役将满院的箱笼搬往南院,自己则不由分说地将薛南星拉进屋,按在了梳妆台前。
方氏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桂枝玉簪,对着窗棂透进的晨光细细端详。簪身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不禁轻叹:“到底是御赐之物,这玉质、这雕工……”她说着,将簪子搁在一边,“来,二婶给你挑身相配的衣裙。”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尖细的声音隔着门扉道:“薛夫人、薛小姐,公公让奴婢来传话,说是御赐的簪子,需得配御赐的衣裙才妥当。”
“这是自然,自然是要用御赐的……”方氏嘴上应着,忽想起什么,扭过头对薛南星挤了挤眼,示意她安心等着,随即快步上前拉开房门,“这位公公,瞧我这记性,方才竟忘了取衣裙,都一股脑儿先搬去南院了……不碍事不碍事……我这就随您去取,怎敢劳烦公公……”声音越飘越远,似乎真的去取了。
方氏的声音一停,整个世界便安静下来。难得片刻清静,薛南星揉了揉被吵得突突疼的太阳穴,目光落到那只桂枝簪上。
这一看才发现,玉簪并非新制。她拿起玉簪,只见宝石做的花瓣耀彩夺目,可细看簪头桂枝纹路间,藏着几道几不可见的细痕,白玉虽依旧温润,却已失了新玉的锐光,显然有些年头了。
她忽然忆起崔公公曾提及,皇上当年还是勤王时,曾经属意于母亲。再联想方才张公公待她的慈爱神色,以及陆乘渊说过皇上对青峰崖之事后一直心存愧疚……种种迹象串联,她心中豁然。
这簪子,怕是旧物。
皇上大约是在弥补什么。或许让心怀愧疚之人亲眼见到她平安无恙,便是最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