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澄随她走了一段,忍不住道:“姐姐,你终究还是要打他主意?”
薛虹渚冷哼一声:“怎么?给你操了几日,把心思也操活泛了?”
“不是。我只觉得他绝非看着那么简单,劝姐姐还是小心斟酌。”
“怎么讲?”
“我说不很清,但他拿个破旧丹炉随手炼就百十枚集气丹,绝不是无根无基的散修。他有怜花之心,于我们终究不是坏事。姐姐又何必多此一举,坏了这场交情?”
“哼,嬴澄,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婊子,见识却愈发可笑。那小子出手何其大方,随身所携灵石少说有十万之数。他身怀巨款一个人跑来南疆花天胡地,没着没落的主儿。现在放他走了,何时才能再有这等冤大头上门?你不当家不知柴米价,几十灵石就打发了,我可要替坊中姑娘前路着想!”
嬴澄把那句“却没见你饶过游公子给姑娘们的赏钱”强吞下肚,又忍不住问:“那姐姐准备如何动手?”
“这不是叫你来和我一起出主意吗!”
“我没什么主意,只懂伺候客人……”
“废物!你这般不用心,将来如何将生意交给你?算了算了,回去吧,我自有安排。”
嬴澄被赶下车来,往绣云坊走了几步,又偷偷回头去看,见薛虹渚一路往西南去,便知她其实心中早有了主意,定是去寻另一个档头了。
她心下千丝万缕,乱如蓬麻,在坊中盘桓了半天,直到有婢女被唤进屋中,才推门走了进去。
几个婢女正在整饬长榻,那收走的床褥上落红点点,少年显然已是收完了第一波的帐。
他穿戴齐整,坐在桌边正在读书,采过元红的女子一个都没留下。
恰好有端茶的婢子走过,嬴澄将她拦下接了去,款款行在桌边给少年斟好了茶,又低头瞟了两眼他手中书册,赫然是本《荡妖平南录》。
少年只对她望了一眼,没说什么。嬴澄思忖半晌,先开口问道:“游公子,你将方才收完账的女子都送出坊去了?”
“嗯?”少年似是被她问得愣了一下,随即道:“没有。她们伤了身子,我叫她们都在坊中多养几日。”
“养好之后呢?”
少年垂下手中书册,转头看她:“自然是海阔天空,由得她们去了。嬴姑娘何来此问?”
“你给她们服食丹药,又传功生了气海,就没有别的所图?”
她这句话问得又直又笨,话出口后便觉有些后悔。
可少年却未发笑:“嬴姑娘有话直说便可,这几日你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人。”
这些日薛虹渚对他多有试探,几番周旋之后只当他假作老成的青涩小子。
可嬴澄一直在旁边看着,深觉薛虹渚是被自己的算盘珠迷了眼。
面前少年并非不谙世事,而是他心有赤诚,不屑在这种地方拉扯罢了。
于是她大起胆子说:“这些日被买进绣云坊的,都是些小门小家、村居山户的女儿,个个都是苦人儿。你叫她们有了修为,再也难为瓮中之鱼,却又撒手不管,是何道理?”
“嬴姑娘干嘛在乎她们?”
“你且莫管,只先答我。”
少年沉吟片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给她们修为,也是为了助益我自己的修行。我若再给她们安排前后,岂不是让她们脱了自己爹娘的瓮,又收到我这瓮中了?”
“你想叫她们脱瓮,为何还任由大半女子选了灵石回去?你可知这灵石半分都落不到她们手里,却凭空失了贞操,后半辈子又该如何……”
嬴澄最后几句话近乎诘责,可少年并未生气:“我的机会,只给愿意抓的。这点勇力都没有,金丹修为喂到嘴上,也是一辈子荒唐。我从未想当什么助救伶女的大善人,各取所需之下,流出些机缘给她们罢了。逆天改命,一切都要看她们自己。”
嬴澄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不知怎地,只觉得心神皆静。
她长长轻叹:“是了,盼别人来救,终是白日大梦。只是难免羡慕,她们能有此奇遇,没有白白浪费心中激越的勇气。”
少年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又回头静静看书。
嬴澄呼出一口气,换回头牌姑娘的柔媚,手指在书页上轻轻一划:“游公子应是对南疆不熟,才要秉烛夜读?”
少年目在书上,轻轻点头回应。
“夜长书厚,不如叫妾身讲解几句,也是消遣?”
宁尘哈哈笑着将书收了:“那也不错。我听嬴姑娘能讲些什么书上没有的。”
“我讲的东西,书上都有。荡妖平南之时,北方修士常遇四险,虫瘴蛊痋。只不过点滴字句后面,却有书页上看不见的尸山血海。”
“请姑娘细讲。”
“虫者,蠃族也。妖分五族,唯有蠃族不通人言,哪怕成就金丹元婴,依旧与野兽无异,其余妖族多受其扰,见之则灭。”
“南方深林池沼,偶有毒气四溢,谓之瘴。无踪无形,无色无味,若多闻多嗅,轻则发狂,重则毙命。”
“蛊乃蛊虫之术。其虫肉眼难见,随水饮入内腑,落地生根。它闻音则起,操蛊之人便可对中蛊者肆意为之。或如梦中游者,或如行尸走肉,北方有修士自恃身负奇功百毒不侵,便总是栽在蛊术之上!”
话到此处,嬴澄起身添茶,袖子拂拢招敛之下,手指在少年手腕上用力一捏。
她偷瞧少年神色,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也不知觉没觉察她的意思。
少年执杯饮茶:“那,最后一个又是什么?”
嬴澄思忖,若是他会了自己之意,饮茶时怎么也会多往茶杯看两眼。
这次杯中没有蛊虫,等薛虹渚回来又有谁敢说没有?
可是见他茶如牛饮,嬴澄心也是坠了下去,恐怕真像薛虹渚所说,这少年心机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