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桶水的分量可不轻,估算一下这只木桶的直径,足够把少年丢进去泡澡了,但少年却面不改色,从邻村的水井过来,稳稳抱了一路,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重量。
秀松笑着夸奖道:“小和尚,好力气啊。”
少年朝他腼腆一笑,低头行礼,快步走出了房门。
等少年走得远了,秀松敲敲桌板,对医僧说:“你几时收了这么个好徒弟?”
“他不是我徒弟。”
医僧沉沉地望着秀松,将嗓音压低,讲起了少年的身世:
少年名叫善太郎,是萨摩藩一家农户的孩子,今年刚满十四岁,大家都爱叫他“阿善”。
前些天,他和父亲把萝卜运送到熊本城贩卖,恰好遇上了攻城的萨摩军。
他的父亲来不及躲藏,死在了双方交火的枪林弹雨之中。
在那之后,无家可归的善太郎就来这里帮忙打杂了。医僧给他剃了个光头,假扮成和尚的样子,避免被军队掳走充当兵员。
秀松问:“那孩子认不认识熊本城周遭的路?”
医僧说:“他以前经常挑菜到熊本卖,自然熟悉这里的山路……你想干嘛?”
秀松咧嘴大笑:“我正好缺个向导。”
天亮后,阿善跟着秀松离了小院。
然而,在之后的日子里,阿善不光为秀松引路,还受了沙弥戒,成了一名佛门弟子。
尽管秀松已逾知天命的年纪,但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收徒。
头佩青巾的佛僧以斩鬼为生计,但哪有地方会三天两头闹鬼,因此,“青头巾”多是居无定所的行脚僧,在云游生涯中斩妖除魔。
秀松在日本各地漂泊了数十年,从未动过收徒的念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奇想,收下第一个弟子。
是担忧肩伤恶化,是害怕绝学失传,还是……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呢?
“我们该动身了,那些尸体藏得太草率,追兵恐怕快来了。”秀松催促道。
他扶着山岩站起来,还未站直,就腿脚一软,倒在了泥地上。
“师父!”
“我没事。”
秀松感到小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禁龇牙咧嘴。
他在心中责备自己的马虎:“秀松啊秀松,你歇得太久,都歇到脑子昏了,难道忘记自己为何走不动路了吗?”
他看向自己的左小腿,那里缠着一根洁净的白布条,已被鲜血浸得半边漆黑。
在布条之下,是一道贯穿小腿肚子的刺伤。
这是他最新的一处伤,也是最深的一处。
师徒二人先前探听到消息,官军的大炮将会从熊本城北方的山间道路运来。
今天天未亮时,他们就隐匿在路边守候,但直到正午,都没有运送大炮的车辆出现,只有一支官军小队路过此处。
秀松先下手为强,拔出杀生石,从潮湿的枯枝败叶中飞身而出。
秀松牢记之前中弹的教训,刀刃如电光闪现,每一次斩击都穿透了敌人的要害,完全不给他们掏出铁炮的机会。
转瞬之间,五个兵士都被击倒在地上,如迎风靡倒的草芥。
当他和阿善打算撤离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为的队长模样的兵士挣扎着爬了起来,拔出腰际的佩刀,摇摇晃晃地朝着二人冲来。
尽管他步伐有点软,拔刀的姿势却迅疾无比,与“神道无念流”的立居合相近,竟也是个道场出身的练家子。
为了保护爱徒,秀松把阿善遮掩到身后,一脚踢碎了那兵士的下巴,彻底断了他的气,但也被刺中了小腿,一时间血流如注。
“我听说官军从各地征召善于使剑的警察,看来不是谣言,今天就撞上一个。”秀松在心中苦叹。
但要不是护徒心切,外加身体太过劳累,他断无可能被这种级别的偷袭得逞。
阿善将那些兵士的尸藏到路边的树林里,为秀松禅师包好伤口,搀扶他走出三四里路,爬上一座草木丛生的矮丘,把他安置在一块巨岩旁边,才暂且停下来歇脚。
“那家伙明明被我割开了喉咙,却没有即刻丧命,总不是因为我的刀刃太钝吧?”
秀松摩挲着手中的一只御守。
这是阿善从官军小队长身上搜来的,现已碎裂成了两半,但上面仍留有些微祝福的气息。
细观残余的痕迹,施术者无疑是一位法力高强的阴阳师。
正是这个御守,为兵士抵挡了一次致命的斩击。
碎裂的两半御守拼合起来,便是一个金色丝线勾勒的八咫乌徽记。三足神鸟骄矜地张开羽翼,似在顾盼神飞。
——那是“御伽众”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