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你当年给义母下蛊了吗?义母是何时恢复记忆的?”完颜习无法忘记应无双提起母亲时满是苦涩,却又带着期盼的神色。
“什麽下蛊!玉树是心甘情愿留在北延的,我可不会强迫别人。”肖守谦刚听完前半句就大声反驳,后面“恢复记忆”四字一出,她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秘罗古寨的忘忧蛊。”
完颜习点了点头,肖守谦轻笑一声,回道:“那瓶忘忧蛊取回来后就放在库房里,从未打开用过。”
“小习,用蛊导致对方失忆,从而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并非长久之计。只有她主动留在北延,发自内心地决定为北延效力,朝廷上下才愿意相信她,接纳她。否则,我们是不会允许她进入我朝国子监任职,并成为你义母的。”
完颜习惊愕抬眸:“既然义母从未失去记忆,那她为何不将应无双带来北延?”
“马就拴在路边,你想知道答案的话,自己骑马追上去问啊。”肖守谦不是应玉树,她无法代替应玉树回答这个问题。
见完颜习怔在原地,肖守谦忽而轻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难不成在你看来,倘若玉树是因为中蛊失去记忆,那麽将女儿遗弃在夏池国就成了情有可原。若是她从未失忆,却仍做出此等抉择,便是有罪?你要借此指责她吗?”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完颜习平生第一次觉得有问题如此难解,“只是,母亲为何要抛弃女儿?”
“你知道狼群吗?”肖守谦问道。
“当然!”在草原长大的完颜习自然知道狼群,她不明白肖守谦为何驴唇不对马嘴地提起狼群。
草原上的雪干燥如砂砾,肖守谦抖了抖肩膀,衣服上的雪粒瞬间滑落下来。
“在狼群中以头狼为内核,母狼们共同组成稳固的中坚力量。它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侦查领地,有的照顾幼崽,狩猎时更会默契配合,使用群体合作的战术将猎物逼入绝境。面对外敌入侵,群狼齐心御敌便能化险为夷。”
她耐心地和完颜习解释,语气陡然转沉:“但当狼群被外敌打得溃散,一切秩序荡然无存。落单的母狼失去群体庇护,既要警惕外敌偷袭,又要在草原上艰难觅食。它们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又如何保护养育幼崽?”
冰天雪地里,两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彼此。
完颜习凝视着肖守谦的眼睛,思考着对方话中的狼群与母亲女儿的关系,渐渐地,她松开紧皱的眉头。
肖守谦注意到完颜习眼神的转变,她拉住完颜习的手返回城里:“想来你在夏池国的数月里,并未认真观察过那里的女人。那里的女人都是流落在外的孤狼,应玉树是这样,曾经的北延亦是如此。”
“在草原上,狼群是毋庸置疑的王者,可狼群的强大从不属于某匹孤狼,而是整个族群的力量铸就。如今的北延是由你母亲带领的狼群,可我们还不够强大,仍然处于危险之中。对外,夏池国和西定国随时会出兵攻打我们,对内,也有屪贼企图分裂我们,将我们组建起来的狼群打散,让大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肖守谦将缰绳递给完颜习,“今冬的雪来得早是好事,趁此时机好好整肃朝堂,将狼群的内在威胁通通铲除!走,进宫找咱们的狼王共商大计,是时候将武安府连根拔起了。”
“好!”完颜习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不再纠结应玉树母子间难辨对错的问题。
两人策马奔向皇宫,寒风席卷雪花飘至北疆边境便停了下来。在冰雪翻不过去的重重山脉尽头,亦有两人在山间骑马赶路。
“你是说应玉树给你传了口信,她要来北疆见你!”冯争震惊地勒住缰绳,胯|下雷驹高高扬起前蹄,慢慢放缓前进速度。
应无双也放慢速度,“嗯”了一声:“吴婆婆回来后告诉我的。”
冯争回忆道:“吴婆婆九月初就回来了,应玉树若是从见到吴婆婆那天开始准备辞官收拾行李,算上赶路的时间,岂不就是这两日便能到北疆了!”
应无双淡定点头:“没错。”
“你完全可以等到和应玉树见面后,再来双台县与我会合,不差这一两天。”冯争心中很是纳闷儿。
无双一直想找到母亲应玉树的下落,现在有了对方的消息,她却又连这两天都不愿意等。
“为何要等她,我们的事情更重要。”应无双故作冷漠地说道。
冯争轻轻扯了下缰绳,无需过多的指令,雷驹便通人性地靠近应无双。
距离拉近,冯争大手一挥拽住应无双身下马匹的缰绳,两匹马同时停下。
她凑到应无双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哼了一声:“你在说谎,肯定另有原因。”
“我没有。”应无双反驳。
冯争不语,就这麽直勾勾地盯着她。
短暂的对峙后,应无双败下阵来,承认道:“对,我说谎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什麽?你曾说过自己和应玉树见面后也许会顺利相认,也许会因为话不投机而分道扬镳,然而结局无论好坏,也都要见过面才能知道答案。你怎麽还临场跑了呢?”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应无双看向冯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
冯争侧过身下马,仰起头朝应无双伸出手:“但你知道怎麽面对我,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应无双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鼻头痒痒的酸酸的。她将缰绳塞到冯争手里,重新挺直脊背,吩咐道:“你为我牵马。”
“嗯?”冯争望着手里的缰绳,一段久远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
半年前,她与应无双去京城外的丘陵塬探查应玉树的墓xue。当时的冯争以为应无双不会骑马,好心将马让给她,还为她牵马。
应无双得知母亲很可能还活着,却陷入了“十六年间,母亲不曾联系过她”的疑问中,还是冯争劝她先回家查明当年的真相后,再考虑其她。
半年后,路边满山的常青柏变成了幽州光秃秃的枯树。应无双分明会骑马,还要冯争为她牵马。
“行啊,那你还得谢谢我呢。”冯争牵着马往前走,一旁的雷驹无需牵引,乖乖地跟在冯争身后。
“我要谢你的可多了去了。”
应无双和冯争相视一笑,两人今日的对话和半年前的对话完全反了过来。
漫山枯树,落叶铺满路面,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山间官道上冷冷清清,冯争牵着马与应无双在山道上缓慢前行。
良久,应无双缓缓开口:“你还记得黛娘子和令容母子俩吗?”
“有点印象。”冯争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