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黛娘子之前,我想象中的母亲是和你姨母那般,武艺高强、精明干练,一人撑起整个侯府将两个女儿教养长大。或是像金蝎前辈那般温柔慈爱,会将调皮的孙儿搂在怀中,宠溺地抚摸她的脸颊。又或者是如江湖上的那些武林前辈一样,对自己的徒儿以身作则、宽严相济。总之,我觉得我的母亲应该是位好母亲。”
自从知道自己的母亲应玉树还活着之后,应无双便忍不住地猜想她会是什麽模样。她下意识地将某些糟糕的可能排除在外,认为她的母亲一定会像自己见过的那些好母亲一样,只是因为当年的意外,不得已将她抛下。
不论中间发生过什麽,她是否服下了忘忧蛊,是否早早恢复了记忆,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应玉树是个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女儿的好母亲即可。
可随着应玉树的消息不断传到她的手中,她美好的幻想被一点点打破。她失去了母亲,母亲却在北延有了个贵为一国储君的义子,还亲手教导出了数十位优秀的国子监学子。
她隐隐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忍不住忮忌拥有一切的完颜习,开始怨恨她的母亲应玉树。
“是我将母亲幻想得太过美好。这世上的好母亲并不多,更多的是像黛娘子这样的母亲。黛娘子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在何府忽视女儿,宠爱男儿。在山寨里,又企图用女儿的生命换自己安全。她一直活在恐惧中,为了生存,她将女儿当做可利用的棋子,无用时便无情丢弃。”
和令容见面的那日傍晚,应无双并未离开云昆城,而是偷偷跟踪令容回到了迎春巷,看到了令容和黛娘子争吵的全过程。
黛娘子的句句控诉不全是在推卸责任,她在痛斥这个世道,是这个世道堵死了许多女人成为好母亲的道路。
或许十六年前,应玉树就站在岔路口上,她无情且自私地抛下了女儿,抛下了母亲这个身份。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是黛娘子那样的人,这和我预想中的母亲完全不同。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母亲。”
“冯争,我不想要这样的母亲。”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应无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
寒风掠过苍凉的山道,冯争握紧手中两匹马的缰绳,沉默了。
事实上,她和应无双一样,下意识认为应玉树会是个好母亲,哪怕不得已抛下了无双,也会在相认后补偿无双。
但如果应玉树不是个好母亲呢?
第229章你是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不想要就不要。”
冯争的回答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应无双望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无法确定应玉树到底是何模样,但她抛弃了你是事实,她就不曾幻想过万一你是个绝世无双的好女儿,从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她抛弃你,选择自己。你也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再决定如何对她。”
说话间,冯争逐渐回忆起过去应无双早就和她说过的话,那时的无双非常洒脱。她并不在乎自己和应玉树相遇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找到母亲只是她当下做出的一个决定而已。
既然如此,以无双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她所忧虑的绝不仅仅是“应玉树是否是个好母亲”。除了那份早就被单方面断绝的母子关系,无双还在担心什麽?
冯争与应无双虽只相识半年之短,可她们无疑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在那场梦里,她们是屡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在脱离梦境影响的现实中,她们是同甘共苦的挚友。
她们见过彼此最恶劣的一面,也感受过对方的真心。
一直生活在别人掌控之中的应无双没有安全感,她在规则的棋盘上纵横捭阖,以人心为棋子,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如履薄冰。
如同一头时刻弓着背的野兽,生怕别人将她拥有的东西夺走。
过去十六年里,没有人能为应无双兜底,没人是应无双的靠山。
她既渴望应玉树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做她的靠山,又怕应玉树是个坏母亲,非但不会帮助自己,反而要利用母亲之名夺走她现有的权势。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应无双习惯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于是她将破衣卫的老将下调为北疆府兵,可她仍无法安心。
平北将军应玉树威名赫赫,她的实力毋庸置疑。她若是有心,甚至不需要母亲之名,神武军早就为她造好了势。被朝廷谋害而死的平北将军死而复生,就足以让她获得无数人的支持。
在外人看来,母子之间不分你我,神武军的应将军都是一个应,但应无双绝不甘心把自己的一切就这麽献给母亲。
为母复仇而杀父是美名,为权势相争而导致母子反目便是恶名,会被天下人用一个“孝”字戳脊梁骨的。
冯争知道应无双在为什麽而忧虑了。
良久的沉默后,应无双率先开口:“母亲生来就高于女儿吗?”
“生养之恩,生和养是不能分开的。只生不养哪来的恩?便更没有谁高于谁这一说了。”
猜中应无双的心思后,冯争便知道如何解开她的心结。
应无双离开北疆绝非落荒而逃,而是精心布局后的主动出击,故意映射玉树避而不见。
北疆各县的官员都是神武军的人,只认神武军令和三位主将,军营里的数千将士也都是招募来的年轻新兵,和应玉树并不相熟。
应玉树入了北疆,想要找到应无双,无非是将军府和军营这两个地方。只要应无双没有出面亲自承认应玉树的身份,应玉树能联系的只有和她见过面的吴婆婆,以及在将军府养伤的霍刀。
而应无双临走前必定早有吩咐,应玉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线,并会在第一时间传到她耳中。
因此,应无双不是被动逃走,而是以退为进,让应玉树先一步踏入她的地盘,借机观察她的为人秉性,好做准备。
提防、算计自己的母亲,若应玉树企图损害她的利益,以应无双的手段,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问题,不落人口舌。
她在意的,是朋友的看法。
冯争拍了拍应无双垂下来的手,朗声道:“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站在你这边。不止我,神武军的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毕竟,我们认识的可不是应玉树的女儿,而是小医仙应无双、神武将军应无双。”
应无双刚感动地露出笑容,正要说声谢谢。冯争故意拽着缰绳带动马匹猛冲一下,想要吓唬应无双。应无双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迅速调整姿态,稳稳地坐在马上。
“黔驴技穷。”应无双得意地冲冯争笑了笑。
“啧,你让我牵马却时刻提防着我,懂不懂什麽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冯争倒打一耙。
应无双从容应对:“公私分明罢了,是你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