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街角睡觉,衣裳脏得看不出原样,有人在大打出手,力度大得恨不得让对方死,也有人拿着香跪在路边,朝着神殿的方向不断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如果说昔日那个世外桃源,是她认知里的东夷岛,那眼前的这一切又是什么?南山看着一只破碎的拨浪鼓落在脚边。
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的荒诞感再次浮现,最后一缕光藏进黑斑,天地间彻底漆黑一片。
南山有一瞬间全然看不清东西,凝神静气后在眼睛上加了一道灵力,再次睁开眼,天地之间一片暗红,却也能勉强看清。
刚才还乱成一团的街道仿佛静止一般,所有人都一脸麻木站着,仰着头看向悬日消失的方向,仿佛一条条晒干的银鱼僵直茫然。
“我们去找霁月仙君……”
不知道是谁低喃一声,所有人仿佛都活了过来,反复地说着要去找霁月仙君,说只要求得他再次赐福,东夷就能恢复往日荣光。
同样的话从成千上万人口中说出,那种蚂蚁爬进耳朵的痒痛感再次出现,南山抖了抖,连忙去封自己的听觉。
可用惯了的术法,这一次却一点用都没有。
无数声音依然在往她耳朵里钻,她只觉天地旋转恶心想吐,连步伐都变得不稳。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南山勉强扶住旁边的树,才没有仰面摔下去。
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些人顶着同样贪婪的、疯狂的脸,朝着神殿涌去的模样。
“霁月……”她呼吸困难,一瞬间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依然是黑的,但被黑斑挡住的血日,却露出了一丝光线,看得出即将天亮。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拨浪鼓还在她的脚边,清晨浓郁的水汽压得她呼吸困难。
蚂蚁一样的声音消失了,南山的不适感也跟着消失,起身后想起那些百姓冲向神殿的画面,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地朝神殿冲去。
霁月……霁月临近天黑时,就已经变得虚弱无比,黑夜彻底来临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那些人仿佛疯了一样,很可能会对他不利。
南山越想越着急,调动全身灵力转瞬出现在神殿前。
血日的光边又露出了些,无数黑红的气流朝着神殿倾落,那是和笼罩在东夷岛的罩子同源的气流,有着相似的黑暗与怨气。神殿门窗紧闭,黑暗中像一个无声的怪物,静静等着下一个猎物主动走进它的口中。
南山深吸一口气,凝重地朝它走去,下一瞬却有什么撞破了门,直直朝她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闪开,那东西重重摔在了她方才站的地方,一脸恐惧地抬头时,她才看清是什么。
“李婶?”南山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
李婶满脸的血,仿佛已经认不出她来,只是绝望又慌乱地往前爬,身上的血痕在地上擦出一长条诡异的痕迹。
“跑……快跑……”
她拖着只剩上半身的身体,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手指还扒着前方石板的缝隙。
海风烈烈,湿润的空气被血腥味渗透,南山不是没见过死人,却第一次看到死状这么凄惨的死人,而这个死人还是她认识的,曾经给她做过很多吃食的李婶。
神殿的门被砸开之后,就那样幽幽地敞着,明明灯烛还燃着,南山却无法看清门里的一切。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可她还是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一步一步地僵硬地往前走。
在进门之前,她对自己即将看到的画面已经有些预感,可真当看到血淋淋的尸山尸海时,还是被震慑到大脑一片空白。
这里有多少尸体?全东夷的百姓都在这儿了吗?南山的视线从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颊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霁月脸上。
他一点也不虚弱。
相反的,他的状态很好,就像每个清晨她看到的那样,只是身上浅蓝的衣袍被血水染透,散发着强烈的腥气,瞳孔的颜色也从黑转红,透着一股妖冶冰冷的气息。
而在他的身后,那尊三丈高的神像正在汲取那些气流,在气流的滋养下,神像好像又变大了一些,身上的金身却还是原有的尺寸,紧缩得仿佛要掐进它的身体。
“霁、霁月……”南山嗓子干哑,很是艰难地叫出他的名字,“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
霁月冷淡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南山记得这双红瞳,当初她在七脚蛇的伴生石上,就曾隔着二十年与这双红瞳对视,她当时以为是偶然,如今看来却有种宿命般的重合。
宿命。
南山看着霁月那双眼睛,突然心生恐慌。
像是有预感一般,她猛地闪身躲开,下一瞬果然有一团黑红交杂的气流打在了她原先站着的位置,再看霁月,不知何时已经取出铃铛,阴森的红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当他对自己动手时,南山还是震惊大过恐惧,她甚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告诉他清醒一点。
“我是南山,南山啊!”南山急切地证明自己。
霁月却没有留情,一击不中后又一次朝她杀去,南山只好调动全身灵力应对,闪躲与攻击之间,堆叠成山的尸体被无辜殃及,还温热的断肢与血肉四下飞溅,有不少都落在了南山的衣裳上。
她今日穿的衣裳,还是前段时间霁月用皂角帮她洗的,没有灵力清洁后的干燥与僵硬,透着一股独属于凡人的清香与温暖,但是如今沾了一堆血肉,什么都看不出闻不见了。
“霁月……”
又一道灵力直击她的面门,南山猛地后退,却还是被削掉一缕头发。
她不是霁月的对手。认识到这个事实以后,南山的心沉了又沉,为了保命只好步步退离神殿,霁月却杀红了眼,追在她后面一招又一招地杀来。
南山渐渐被他逼到了海上,滔天的海浪中她节节败退,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在霁月又一次朝她杀来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无意间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罩子附近,而平日密不透风的罩子,如今却被他的灵力破开了一个小口。
霁月手中的铃铛已经化作利刃朝她刺来,她别无选择,放弃反抗冒死冲过了那道小口。
身后传来巨大的灵力波动,炸得她飞出好远,她转瞬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海上漂浮,而身后则是被罩子笼罩的东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