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过去五年里日日给她请安的那个安静淡漠的沈家大姑娘,如今她坐拥天下,生杀予夺,任何人的生死,不过她一念之间。
身体止不住地顺着椅子向下滑,软软瘫倒在地上,白氏呆滞片刻,忽然直起身子,跪地膝行着爬到女人脚下,双手紧紧握住女人放在膝盖上的手,仰面哀哀道:“忆姐儿,我求你,平日里我待你也不薄吧,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还有你爹……沈庭植他都原谅我了,沈庭植临死前就想让我们娘俩好好的,他对你那么好,他是你的父亲啊忆姐儿……你不看我的面子上,也要看他遗愿的面子啊——”
话说到这里,沈忆忽然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白氏没稳住身子,猛地扑倒在地。
轰隆——!
天边雷声炸起,震耳欲聋。
沈忆慢慢俯下身来,从地上一把拎起女人的领口,面容褪去了最初的和善,已是寒怒无比,窗外雷电交加,巨大的闪电划过,映亮女人冰冷的眼底,她冷笑着道:“怎么?相同的伎俩,也想用在我身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白氏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场景,可就在这一刻,灭顶的恐惧将她整个人狠狠席卷,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暴怒的沈忆,女人杀意肆虐的冰冷眼眸近在咫尺,几乎瞬间将她整个人吞没,她毫不怀疑沈忆随时会杀了她!
雨水哗啦哗啦地浇在屋檐上,打在窗棂上,暴雨如注。
在这急促密集的雨声中,沈忆声音却放得很轻:“你以为沈聿为什么选择开祠堂而不是报官?你觉得他是怕你受不到惩处?以他如今身份,判你一个凌迟难道不是信手拈来?还是你觉得他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名声?有我在,你觉得你能对他的仕途有多大影响?白姝燕,他此番苦心斟酌考虑,还不是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免受你这娘亲的牵连?!”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愧对你儿子,生生挨了沈霄一刀!”越说沈忆心中越是惊痛,如刀绞一般,声音愈来愈厉,“而你呢?他这么对你,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直接往他心里捅了一刀!”
沈忆大力地攥紧她的领口,几乎快把那块布料生生捏碎。
这一刻,她是真的想杀了她。
白氏呼吸急促,处于惊恐崩溃的边缘,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沈忆低下头,深深吸口气,缓了缓心中的怒意,沉沉问:“你用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打败了他,你成功保住了命,你是不是还很得意?”
“是不是觉得,只要打着已死之人遗愿的旗号,你就能招摇过市,逍遥法外,你身上的所有罪孽就能一笔勾销?”
白氏猛烈地摇起头来。
沈忆拎着她的衣领靠近自己,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她一字字道:“我告诉你,沈聿心善,念着他和沈庭植的父子情放过你,我可不管这么多,别说是他沈庭植的一个遗愿,就算是他还了魂站在我跟前让我饶了你,我也不会退让半步!”
说完,沈忆遽然松了手,看着白氏像一块破布掉在地上,直起腰,向后靠回椅背上。
她拿起方才夹在指尖的玉牌,看着上面白姝燕三个字,冷笑一声,笃笃敲了两下桌子,“现在,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写陈情书,把你犯下的罪孽一五一十全都写清楚,包括沈庭植那个莫须有的遗愿,然后自裁谢罪。要么,你就等着大理寺来人抓你下狱。”
“自然,有你这么一个母亲,沈霄未来当然不可能入仕做官,他这一辈子就活在别人唾骂指点里,最后碌碌无为老死在沈府就行了。”
“怎么做,你自己选。”
白氏伏在地上,肩膀停止了抖动,也不再啜泣,整个人忽然没有了一丝声响。
半响,她无声无息地抬起一张沾满汗水和泪水的惨白面庞,静静地瞧着沈忆,眼睛平静得简直诡异。
沈忆拊掌:“不错,总算还是有几分骨气,知道求我也没用。如何,决定好了吗?”
白氏抬起手,缓慢地将额头散落的乱发理到耳后,她昂着头,冷冷说:“我写陈情书自裁就是。”
“很好,”沈忆站起身,“劝你动作快一点,不要让我等太久,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完,她向门口走去。
“沈忆。”
她推开门时,白氏忽然喊住她。
沈忆现在心情还不错,停下脚步问:“怎么?”
只听白氏在她身后问:“我听说你是大梁的永昭公主,是真的吗?”
沈忆没回头,嗓音却淡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那看来就是喽。”白氏轻松地说,然后,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捶地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一边笑一边道:“哈哈哈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真是太有意思了!”
沈忆慢慢地转过身,垂眼看着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
白氏笑得喘不上气:“亏你这么护着沈聿,把他当个宝贝疼,你难道不知道沈聿当年对你做了什么吗?!哈哈哈哈真是要把人笑死了!”
闪电劈下,屋内亮了亮,女人头发披散,白面如鬼魅,她忽然止住笑,阴森森地说了一句话。
这是很多年前她从沈庭植那里偷听来的,这是下到沈家人上到皇帝都要费心隐藏的惊天之秘,这是一个少年的背叛,是一个将军一生的污点,是一个国家永远不可告人的卑劣。
她小心翼翼怀揣这个秘密多年,生怕有朝一日说漏嘴断送了性命,而时过境迁,就在她几乎快要将这个秘密忘掉的时候,她忽然见到了这个秘密中的另一个主角,并且有机会,把这个秘密化成一把利剑,狠狠捅过去。
白氏无比期待地看着沈忆,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然而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无动于衷地站着。冷风裹着瓢泼大雨卷进门来,沈忆深红色的大袖和裙摆在风雨中飘摇,像是地狱里无情无欲的修罗,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仿佛深海,一眼望不到头,白氏看着看着,忽然有点害怕。
她眼里惊疑不定:“难道你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你竟然还——”
沈忆终于动了,她居高临下,远远朝她投来一个轻蔑的眼神。
“我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我和他,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白姝燕,你这辈子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永远只能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乱爬,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上蹿下跳。”
“你个人,也就这样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说完,仿佛没有看到女人瞬间变得阴暗的脸色,沈忆转身出门,没有再施舍她一个眼神。
不一会儿,隔着门,里面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