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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第6页)

陆石面露动摇,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供案上一块漆黑的牌位。卫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牌位上用金漆写着“先舅宣城郡守王复”。

“王太守抚育殿下数年,自是对殿下有大恩。正因如此,王太守蒙冤而死、暴尸荒野,殿下才不顾自身安危,潜入锦国腹地为王太守敛尸下葬,如此也算全了你与王太守一世舅甥情。”

卫修皱着眉耐心劝道:“可如今大难当前,殿下当以保全自身为重,而非顾虑一块牌位,若王太守在此,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石听了,却摇了摇头,面对卫修询问的眼神,他欲言又止。

他该如何开口呢?说方才看着舅舅灵位的时候,想的却是另一个人,他想牵着那人的手对舅舅说:舅舅,我有心爱的人了,她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子。

陆石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如今城门紧闭,要如何才能离城呢?”

“这个殿下不必担心。”卫修说:“我在此经营多年,与楼登手下一副将颇为熟稔,只消奉上多多的金银,他自会为殿下打开方便之门。”

“好吧,你且准备起来。”

卫修见终于说动了主子,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小主子起身,又戴上了斗笠,他心头一急,“殿下,你又要去哪里?!”

陆石回头,斗笠下那双眼眸如寒星明灭,“我要带一个人走。”

夯土的裂缝像干涸的河床,裴七郎将手掌贴上去时,簌簌落下的土渣混着草屑,在他掌心堆成小小的坟茔。他眉头紧蹙,叹息着摇头,“灌糯米浆。”

话音落下,三个赤膊的汉子立刻抬起陶瓮。浓稠的浆汁从瓮口倾泻而下,顺着裂缝渗入城墙肌理——这是用糙米混着猪血熬制而成的,黏性远不如当年建康城修太极殿用的三蒸糯米,但已是流民们难以享用的珍馐。

此刻,他们眼睁睁看着它融入城墙,却只能竭力咽下唾沫。

城墙垛口处,几十流民正聚在一处编竹蒺藜。新砍的毛竹劈成四指长的尖刺,用草绳扎成狰狞的球状。再将铁水浇在竹刺上,冷淬时腾起茫茫白烟,在垛口氤氲开一大片。

而城墙脚下则支起了十几口陶瓮,里头正咕噜咕噜冒泡,粪水混着毒芹草翻涌,恶臭惊飞了栖在尸堆上的乌鸦。

一个瘦弱的流民挑着两担夯土正勉力登上城墙,被这金汁一熏,不禁头昏眼花,脚下一软,满满两担夯土散了一地。

他缓过神来,见裴七郎竟就在几步之外看着自己,登时大惊,双膝跪地不住磕头,“求郎君饶命!小人实在是累得狠了!小人这就……”

肩膀忽地按上一只手,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妨,既累了,便歇着吧,这里有我。”

呆愣间,那流民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那金玉一般的贵人学着他们这些粗人的样子卷起袖口,用手一捧一捧地将散落的夯土堆回竹篾簸箕中,然后挑起担子,颠了颠,一步步往城头走去。

待他回过神来想阻拦的时候,他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两担夯土,莫约一百斤。

裴七郎觉得应当无碍,挑起担子就缓步上了墙头,待将夯土倒入土堆时,他自己尚且觉得有几分轻松,几个守在墙头监工的亲卫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郎君,您贵胄之体,岂能做这样的粗活!”

“我没事。”裴七郎摆手推开了他们递过来的大氅,双手扶着城墙往前看,上空是漫天灼灼火烧云,而城下,则是星罗棋布的陷马坑。有氤氲白雾混着淡淡药香飘来,裴七郎循雾望去,嘴角不由浮起微微笑意。

苏蕴宜正带人熬煮止血的蒲黄水,蒸汽朦胧中,她随手将一块柴火丢进炉膛,溅起一簇火星。

自得了北羯人要来的消息,裴七郎带着一众流民和守军日夜操劳,忙着修城池和准备各类守城所需的工具,她也不曾歇过,一锅又一锅地煮药、准备绷带,周身肌理都仿佛渗着药味儿。

所幸又熬到一日天黑,待这锅蒲黄水煮好,她也能回去休息了。

才一想到柔软的床铺,疲惫混合着浓重困意便立时袭来,苏蕴宜坐倒在地,脑袋往身后的大石头上一靠,上下眼皮开始激烈地打架。

昏昏欲睡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这里睡着,可要着凉了。”

苏蕴宜一个激灵,登时坐直了身子,待转头见是裴七郎,又懒懒地躺了回去,打着哈欠道:“是你啊。”

见她困得不行的样子,裴七郎莫名觉得好笑,又怕她着凉,便特意同她找话聊,“你睁开眼睛看看。”待苏蕴宜睁眼,便摊开自己一双满是泥土与伤口的手。

“你怎的是空着手来的?也不晓得给我带块儿点心。”苏蕴宜蹙眉。

“……”期盼得她柔声宽慰的裴七郎悻悻收回了手,扶着石头在她身边坐下,“下次,待击退北羯,我一定命人给你备一桌山珍海味。”

“山珍海味我才不稀罕,又不是没吃过。”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想啊。”苏蕴宜闭上眼睛,砸吧着嘴缓缓道:“我想吃酥琼蜜盏,你吃过吗?是我们家厨子研制出来的,用米粉混了牛乳,再加上蜜,里头裹着赤豆沙或者芝麻馅,上锅那么一蒸……”

她正兀自沉浸在琼酥蜜盏的甜蜜滋味儿中,肩头却蓦地一沉。

裴七郎眉头紧蹙,俊脸薄红,乏力地靠着苏蕴宜低声道:“蕴宜,我有点儿不舒服。”

手从他的额头撤回,苏蕴宜镇定地道:“又发烧了。”

“你可真是柔弱。”

第27章第二十七章“你跟我走吧,五娘。”……

“症状同前次一样,应当是旧病尚未痊愈,又日夜操劳,导致复发。”

坐在床沿上,苏蕴宜的手搭着裴七郎的脉搏,守在旁边的几个亲卫眼神紧张地等待她的示下。

说来也是际遇神奇,从前为众人所轻视的小女郎,如今的半吊子土郎中,眼下竟也成了这里的主心骨。苏蕴宜只是微微沉吟,一群大男人便跟着提心吊胆。

“……我那儿还有之前他吃剩下的药,再吃几服下去,好好休息几日,也就缓过来了。”

众亲卫顿时松了口气,裴七郎却挣扎欲起身,“北羯之困迫在眉睫,我哪里有时间休息?”

苏蕴宜轻轻一推将他挡了回去,扭头便问:“可有斥候来报军情?”

立时有人出列应喏,“回苏女郎,方才收到消息,北羯军距离京口外城不足三百里,大约两三日就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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