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手刚结束表演,默契地把鼓锤递给他,陆以宁接过鼓槌瞬间在指尖转了个花。
袖口恰到好处卷到手肘处,骨节分明的五指旋着枫木鼓槌,在冷光里划出一道银弧。
他转身坐到高脚凳上,随着摇滚乐响起,鼓锤高高落下——砰砰砰碰!劲爆又富有节奏感。
他长得好看,身材又挺拔,绷紧的白衬衫下摆随着踩镲动作掀起,人鱼线在皮带扣上方若隐若现。当唱到“Itsnowornever”时,他后仰甩头的瞬间,汗珠甚至顺着喉结滚进了突然崩开的衬衫纽扣里。
观众沸腾了,周围几乎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椽梁上悬挂的鸦羽风铃。
许昭弥却愣住了,她怔怔望着光影里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竟然浮现了很多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在大学礼堂亲眼看到他打鼓的模样,许昭弥至今还记得看那首歌的名字——《EnterSandman》,那时的他也像现在这样,在疯狂的鼓点里扯开了规整的校服,引来全场女生一阵阵尖叫——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还拥有过这么一段心潮澎湃的暗恋,而就在这样的一刻,她好像在如此暴烈的鼓点里再次听到了自己那无法控制的心跳。
她听到调酒师John在她耳边激动地喊了无数声卧槽,John是个同性恋者,许昭弥从招聘的时候就知道。
观众们起身嗨了起来,很多女孩跟着跳起了舞,“真带感!”人群里不知谁这么大喊了一句,有人激动地撞翻了雪克壶。
许昭弥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下眼眶微微湿润了。
白色衬衫被汗浸透贴在他的脊背上。陆以宁在最后一个重音落下后,将鼓锤随手一抛,他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就这么跳下了舞台,在满场疯狂的欢呼以及众人的注视下,从容从许昭弥面前径直走过。
顺手抄起外套就这么走了。
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
也只像是一场发泄。
肖堂站在暗处看了整场戏。等沸腾人群散去才走到许昭弥面前开口:“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地拒绝我的表白了。”
“?”
他轻笑,说:“你心里有人了。”
……
男人都是神经病。
许昭弥戴着眼镜,开着车,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陆以宁是神经病,肖堂也是神经病,总之男人都有病。
她就应该在店门口挂个招牌,上面写:男人禁止入内!
到了家,准备好的饭菜已经上了桌,油爆河虾的香气混着粽叶清香,满屋子香喷喷的。
肖玉枝正把刚刚盛出来的腌笃鲜端上来,身后的灶台上还在煨着蟹粉豆腐。
女儿事业有成,生意好,店红火,许大勇也高兴,雕花锡壶拎上了桌,这是他从老爷子那里特地讨来的老酒,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就等着闺女回来喝两杯。
“店里生意还忙得开吧?”
许昭弥一边扒饭一边摇头,她都快饿死了,根本顾不上说话,好不容易喝口汤的功夫,才开口:“忙,又得招新店员了。”
“过几天政府领导还要过来视察呢,我连发言稿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哎哟,这么忙啊?”肖玉枝又是给她夹菜,又是嘱咐她吃慢点,既欣慰又心疼,“有什么需要妈妈帮忙的地方,跟妈妈说。”
“不用不用!您要真没事儿就多管着点爷爷吧,可别让他再满村子瞎溜达了,他现在可是我们渡鸭村的代言人了,得保持神秘才行!”
许爷爷现在可真成名人了,每天都有游客走街串巷打听他的情况,逮着人就合影,简直就是个行走的人形立牌!
“你是不知道,你爷爷前两天还专门去理发店弄了个新造型,跟年轻时的周润发似的,我跟你妈拦都拦不住。”说到这个,许大勇呵呵笑。
“说是帮你做宣传呢,还不能给咱囡囡丢脸!”
许昭弥也乐了,“行吧,爷爷高兴就行。”
“要不爸妈给你买辆新车吧?家里那辆小电车也该淘汰了,你现在自己当了老板,还要常常见政府领导,得注意点门面。”
“不用不用。”许昭弥放下碗筷,义正言辞,“车就是个代步工具,没那么重要,干我们这行的,服务水平才是关键。而且我就算是要换,也是自己挣钱换,怎么能花你们的钱呢?再说了,等我年底分了红,还要把咱家那老房子买回来呢。”
提到老房子,许大勇嘀咕一句,说有天从老家房前路过,听见里面叮叮咣咣的,好像有人在似地,不会是里面闹鬼了吧?
“……”
“……”
“别胡说,光天化日的闹什么鬼。”肖玉枝白了他一眼,见他酒杯空了,又亲手给他倒了一小杯酒。许大勇喝了一口,享受地啧啧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许昭弥:“对了,那个小陆最近好像没在楼下缠着了,是走了吧?”
“我哪知道?”许昭弥扒着饭,满不在意地说。肖玉枝赶紧瞪了许大勇一眼,让他闭嘴。许大勇嘿嘿一笑,看了看闺女的表情,点头说:“走了好,走了好。”
许昭弥也陪许大勇喝了几小杯,回到房间后,酒劲很快就上来了,晕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她打开了电脑,本来想写稿子的,结果呢?脑子里却思绪乱飞,整个人好像都是飘的,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
视线落在桌角那个雪白的八音盒,她嘴角竟不自觉地微笑,手捧起来,放在眼前凝视着。兔子花车真可爱,眼前好像下雪了,把那一对恩爱的小兔子都笼罩了。雪越来越大,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连那对坐在花车上的小兔子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
许昭弥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眼睫闪着泪光,她强忍着不想落下的眼泪,喉咙上下滚动,狠狠咽下去了什么。
可心口的酸涩就要溢满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要再来拨动我的心弦,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脑海里莫名冒出那句“和你结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那样认真,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他的模样。
就像他今天突然跳上舞台打鼓一样。
许昭弥真的真的特别恨他,特别特别恨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狠狠咬死他!
可他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