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跟着赵野的两个月,章絮学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技能。
比如,如果遇到像老徐那种自己根本打不过的高大男人,不要太废力气在逃跑这件事上,累,她太瘦太小了,肯定会被追
上,不如就给他捉了去。再比如,赵野教会了她如果被人绑了手脚要如何自救,头上有发簪就用发簪割断,绑的不是越挣扎缠绕越紧的绳结完全可以一点一点松动下来,要是再不济,那就等,耐心地等。赵野和她说,比不了力气就比脑子,只要脑袋好使,天下没有能困住你的地方。
所以章絮从赵野那儿学来的技能,这会儿终于排上用场了。
她躺在地上,再次眯起双眼去看头顶斜前方的木桌,木桌高七,影子长十二。眼下的时辰大致为申时一刻。他们出来已有三个时辰之久。
知道时辰,能推算出外面的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赶回来。章絮虽然没在大宅大院里当过差事,可与姐妹们话家常与八卦的时候听她们说过。
这大家族的伙食都是由灶房统一提供的,为了节省油灯开销,大多会把飧(晚餐)安排在申时末酉时初。只差半个时辰,眼下不是逃脱的好时机。她这样想,定了心神,让两只眼珠子来屋内转来转去,试图寻找更为有利的用具,譬如,剪子,少年人最喜欢挂在屋内摆弄的铁剑……
刚想到这里,外间再次传来动静。
章絮没猜错,那两位侍女果然会回来一趟,倘若自己方才就走,非但走不了两步就会被发现,且大概率会迎头撞上各院去灶房取饭的婢子仆从。
“你那边怎么说?”侍女小青从南院匆忙赶回来,急得那是一个气喘吁吁,一只手扶在门上稳住身形,边抬着头说,“我去问了戚娘子,同她说了一炷香,是把嘴皮子都说烂了,她也当没听见,说什么都不肯借。我要借的也不是多华贵的衣裳,也不知怎的,今日都钳口结舌。”
侍女小兰闻言,神情一滞,紧锁眉头,也跟着一个劲儿地摇头,“我这边也是,北院的娘子们都问了个遍,没人肯借。”
之所以要借衣裳,是因为颜升年纪小且没有母亲管教,长到这个年纪了,还没人给他准备填房,院中只有颜升的衣裳,并无能给章絮用的。老徐方才同她们说,要给章絮换衣沐浴,她们便觉着是人娘子今日便要陪房,所以坐在屋子里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过节的去哪儿给她找一身看得过眼的新衣裳。
小青眼看天色愈发晚,马上便到用飧的时辰了,便想着,“不如我们去给她把沐浴要用的热水先备好,让姑娘先洗上。大抵她这边洗完,我们就能用完飧回院子。她跑不了的,我们把她的衣服拿走就是,姑娘家总不能光着身子在院子里乱走。剩下的等用过晚饭再回来处置,说不定到时候小公子回来了,说娘子不用着衣裳,直接服侍着睡下。总之明日铺子就开了,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衣服买不到。”
这是个好主意。
小兰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决定这样做了。
“可你说,她们平日里不这样苛刻,为何今日说什么都不给我们。”小青一肚子不明白,还以为平日做了什么得罪了其他院子里的娘子。
“这不是颜二公子的身子没用了么?他院子里的人人自危,生怕新来的娘子攀上了颜小公子,以后压她们一头,所以想方设法使绊子呢。”
小青觉得这些人傻,忍不住说,“可这颜二公子的命根是说什么都没了,她们不想着巴结新夫人,却还要做这种嫉妒排挤的事情,不怕把自个儿的路走窄了么?”
小兰答,“那是因为娘子们和我们不同,我们尚未嫁人。我们若是想往高了爬,只管巴结小公子便是,我们若是没那个心思,寻个名当户对的小厮也不算差。可娘子们已经跟了颜二公子,她们这辈子的路啊,就院门前那条不过一人半长的路牙子宽,只能看到与她们一样的女人,只会在一个窝里打架。”
她们说话说到一半,小青用挂在腰上的钥匙开了拴在门环上的铁锁,推门进屋。
章絮还躺在一进门的地方,穿着颜色极为暗淡的素色麻衣,那是一种很粗的料子,她们用手摸几下皮肤就会发红发痒。
“你们回来了,一切还顺利么?要拿的衣裳拿到没有。”女人完全没像被人绑着,还有心情同她们谈天,也是古怪。
小青看了眼小兰,率先开口说,“娘子,大家都是苦命人,就不要互相为难了,今日是重阳佳节,我们还想去灶房吃些好的,庄主特意命人买了西域那边才有的瓜果。”
小兰则蹲下身扶起她的手肘,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边拽边说,“衣裳我们没要来……兴许今日根本用不上,我们知道男人女人办事的时候是不穿衣裳的,这样小公子见到,也会更开心些。”
章絮没想到她们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拿回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哭笑不得,便歪着脑袋帮她们想办法,“其实换你们的衣裳也不差,不是梁彦好那种男人,是根本分不清不同种料子的好坏的,保准能糊弄过去。”
小青问,“谁是梁彦好?你的心上人么,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在小公子面前提,他听到后会生气的。”
小兰也一样的无动于衷,拉着她的手便往偏室走去。偏室是颜升专门用来沐浴的地方,整间屋子就只有那个一丈宽的木制浴桶。两个侍女半推半搡地解了束缚住她的腰带,再剥了她的衣裳,要她翻进半人高的浴桶内,裸着身子。
“你就待在这里,我去烧热水,她去给你拿些澡豆来。”说罢,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屋子,留下浑身赤裸的章絮。
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赵野有先见之明还是他实在教会了章絮太多东西,以至于一。丝不挂的这段时日,她非但没有缩在浴桶内与人的那几分羞耻感做斗争,而是趁那两人都进了屋子、不在院内的情况下,推开了偏室朝后的那半扇窗子。
光看还不够,只待在屋内看,目之所见能查探到的不过几丈远的地界,来一堵墙、两三个拐角就能把她死死地困在这方寸之间。
章絮没有一丝犹豫。她撑起瘦弱的双臂,轻松翻上窗台,坐在窗台上,低头稍微看了眼大约一丈远的草地,又低头看了眼小腹,心里想着,今日像这样的翻墙跳下还不知得经历多少次,你要听话,你稍微乖一点,等娘逃出去了就给你做好吃的。她边想边往远处看,而后果断从窗台跳下,在空中蜷缩起身子,最后稍微翻滚了下,成功落地。
烧一锅热水需要两盏茶,准备这种浴桶需要烧至少八到十锅热水,她们肯定把能用的锅都拿出来用了,一时半刻没功夫看顾自己,也没工夫从柴房到偏室来回走好几趟就为了看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甚至想,方才她们离开屋子去取衣裳用了两个时辰自己都在那卧房里躺着一动未动,眼下更该如此。
所以她前后看了两眼,找到一块大小适中,自己能搬动、又能拿来当垫脚石的石块,搬着靠墙放,再光脚踩着往上。
但她踩上去也摸不到墙头,这里的院墙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高的。姐妹们说,看一个宅子大不大,光看这院墙就能估摸个半准,像是洛阳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院墙,真要认真建起来,外院能有四丈高。眼前的这座院墙虽没有四丈高那样夸张,可光内院院墙就建成一丈多,要她仰着头也没法儿触到檐。
爬不上去就换个法子,她站在院子里低着头想,忽然听见另一头传来小青小兰说话的事情,心生一计,赶紧回头,从方才翻出的窗台再度翻回去。
她们已经把热水与澡豆准备好了,正兴致勃勃地讨论今晚的吃食。
“娘子,你就在这里安心地沐浴,我们等会儿会把屋门院门全给锁了,绝对没人来打扰你的清净。”小青让她稍微躲开些,别被热水烫伤。可把水倒完的功夫,抬头瞥见她背上一道新鲜的擦伤,突兀地问,“娘子方才可有摔伤?”
章絮的伤口碰到温水,更是作痛,佯装无事地问,“这不是觉得浴桶太小了,想到外面站会
儿,谁知道一个没注意给桶边绊了下。”
小青没信也没不信,开口只叮嘱道,“娘子,进了这宅子的女人,没几个能出去的,就是告到官老爷那儿也是没法儿。娘子不信,等会儿有本事上房梁,可以翻出去看看,这一眼要是能让你瞧见颜家的边界。”话没说完,笑了两声,笑她有些不自量力,“给他们当女人也不坏的,一个月睡几回,就能拿每月两千钱的月例,我们的两倍还多。”
第66章香味循着味道就能找到她的踪迹
其实小青所说并不是全无道理的。可这没有动摇她的内心。她伸手从盘子里捏起一颗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的澡豆,捏碎了用温水沾湿涂抹在身上,无奈地笑了笑,感慨道,“他们一个劲儿地欺负你们,你们不知道反抗,却一个劲儿地来欺负我。”
“大家都是苦命人,娘子,就不要互相为难了。”小兰游说道。
章絮却拒绝,“苦命人的良心不该是这样拿来被你们利用的,你们为了自保,不顾旁人的安危,一心只想把我推下深坑,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此前我就与你们说过了,我腹中尚有胎儿,你们却对此不闻不问……”
谁为难谁尚未可知,但人都是逐利的,只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所以小兰走之前下了决心,把屋内能用的器具全收拾了,再把门窗封死锁上,不给章絮一分一毫能从屋内逃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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