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他们赶到颜家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原本想着晚上大家聚在一块儿吃染锅,谁知道会遇上这事。
“我们要怎么进去?”梁彦好第一回做这种事儿,有些拿不准主意,便问身边的二人,谁知道一扭头,就望见赵野像只狗一样,低俯在地上,趴在,埋着头往左往仔细地嗅,忍不住道,“赵野你干嘛?总不是能靠鼻子闻出他们的行踪吧。”
还真是。自从上回与章絮分别后,娘子遇上险境,他便在章絮鞋底上嵌了一种特殊的香,只要沾上就能留下味道,差得不远,几丈之内,他就能闻见。
“颜家这么大,在用的宅子不知道有多少,不找出点痕迹来,我们怎么确定他们在里面?”赵野顺着味道一路往前爬,可惜不过两三步程,那香味便骤然消失了。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同他们说,“人从这儿开始便离地了,要么上了车,要么给人抗走。”说完又问梁彦好,“我看你那辆车驾的车辙印是往另一边去了,你觉得是把咱们的车马藏起来的可能更大还是驾车离开的可能更高。”
梁彦好想了想答,“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想进这么大的宅子,都得把车马交给那看门汉,再用脚亲自走进去。”但他话本看多了,说完直接问,“你俩不是功夫高么?怎么不直接翻进去,特别是你关逸,你轻功那样强,来无影去无踪的,进去肯定能不给他们发现。”
赵野听完他说的这话,心里琢磨,还好这队伍不给他指挥,否则一伙人掉沟里都没人知道,“功夫再高也要有能使劲的地方,颜家这样大,要我们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去找,找到猴年马月去。我们身上的功夫是能不用就不用,太招摇了惹人惦记。”
关逸也是这么个想法,他抱着剑站在颜家门口若有所思地问,“洛阳城里有这样的事情么?强抢民女,他们都是怎么处置的。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
梁彦好答,“都是等生米做成熟饭了,家人闹大,再给点补偿。只要给的赔偿够多,家里人多半都不会再追究,就当女儿嫁出去了。家人们要的就是那点补偿。”
“当然也有不长眼踢到铁板的,轻则请室,重则问斩。”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可赵野听了心里不舒服,他原本就是被人掳下山的,清楚到了陌生环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这回遇上这事儿的还是自己的娘子,原本还能看得过去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沉声道,“进去肯定是要进去的,只看有借口进去还是没借口进去。”
“你们昨日遇上那颜家二公子时,他身边带了多少小厮,功夫高强的有多少?”赵野问。
“我赶到的时候算了一下有七八个,但是功夫不高,容吉全都一口气解决了。”关逸回忆道,觉得对方不堪一击。
“行。那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确定他们在不在里面。彦好,你怎么也比我们会说话,看看能不能给看门的套出些话来。”赵野想了又说,“不要率先暴露我们丢了人这件事,否则他们就是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好嘞,这事儿包我身上。我去去就回。”梁彦好得了任务,是抱着钱袋往看门的老徐那里走去。
恰逢用饭的节点,老徐正盼着先用饭的过来接班,就没注意到他们三人在门口做下的鬼鬼祟祟的行为,转回头看见梁彦好,眉头一皱,往前走了几步,要把他拦下,“你是何人!今日庄主有令,除了拿悬赏贴来诊病的医工外,一概不见。”
梁彦好是个机灵的,他才不会自投罗网,笑着上前问道,“我不是医工,是从凉州来要问颜庄主做生意的,想着正是佳节,适合谈生意,图个吉利,便想着上门来问问。”
老徐一听,一看,见来人是个身穿华服的少年人,心想此人身份尊贵,不好随意驱赶,便问,“方便告知我,公子你是从哪里来,家中做的是何生意。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带话给家主的,我好一并捎上。”
梁彦好面含笑容,抬头看了看大门的宽高和所用木料,信口拈来,“我们是从西域来的,我梁家一直做的是走商的生意。这几年那边对丝料的需求倍增,经常是供不应求,我们便想着找个还算近的县市采买了再带回去。我虽然没带多少现钱来,可从西域那边换来的宝物是不缺数的。若是你觉得合适,我让他们一道过来,给你写份宝物清单,你把这清单收了呈递给你们庄主,如何?”彬彬有礼。
老徐是个看门的,哪里懂买卖,很显然给他这番话绕进去了。确实可信度很高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于是他看了看两边,又回身看了眼内院,问,“小人成日看门也是个辛苦的差事,往庄主那跑一趟,万一不成还要讨骂……”他边说边向梁彦好伸出了半个手掌,掌心朝上,势要讨钱。
公子哥当然明白要人办事的道理,从钱袋里取了百钱出来,用袖子遮着,塞进了他的手中,又道,“所谓财不外露,不知方便我把他们一并叫过来呢?就站在这门边上把宝物清单写了,以防给路人窥见。”
“当然可以,公子请便。”老徐得了赏,眉开眼笑,往后退了两步退回门槛内。
梁彦好则回身冲关逸与赵野挥手,要他们上前来。
他们穿过马路走了过去,谁知道还没开口问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梁彦好忽然转身,冲他们挤眉弄眼,又抬手拍了自己的左肩膀,再暗指了下老徐,比出口型:【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你闻闻看。】
赵野看懂了,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
关逸打掩护,他也习惯了给梁彦好当小厮,演起来像那么回事,便问,“公子有何吩咐?”
梁彦好说,“你身上带了纸笔没,我要给颜家家主写一份礼单。”
赵野微微转过脑袋,试图往更靠近老徐的地方凑过去。空气中的味道反比地上的更难捕捉,要看风向,风向不对,就是对方站在赵野面前,他也是闻不到一点的。这会儿正不凑巧,风从门外往门内吹,味道都跑到院子里面去了,他怎么嗅都没闻到特殊的香味。
关逸听见梁彦好要纸笔,绷不住了,小声跟他说,“不是,你问我一个文盲要纸笔,是不是有点搞笑了。你能认字儿的都不带。”
梁彦好沉吟了片刻,忍不住悄声问,“那怎么办?我方才就是这么编的,总不能和他说我们没这东西。”
赵野分了一半的心思听他们说话,这会儿插进来,“给他们什么是我们决定的,再说这事儿没必要圆上,骗他没多少损失。”
老徐见他们一直站在门口窃窃私语,迟迟没有拿出纸笔,便好心地走上前过问。
这不走近赵野还闻不见,一凑近,那肩膀上娘子身上味道扑鼻而来,错不了,肯
定不会错,他与娘子朝夕相处,不可能认错。
老徐问,“公子是缺物么?不然我去里面给你取纸笔来,这点小事别担心,包在我身上。”百钱抵得上他三日四的工钱,这会儿就这么大大方方给了,这会儿多帮两个忙,不算什么。
但老徐往赵野身边转了一圈的功夫,给他闻了个仔细。如果只是与娘子有接触,断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味道。且按照章絮的身长,味道也不会留在肩膀上。她是被人扛进去的,就是眼前这人。
他回头看了眼梁彦好,嘱咐道,“你有钱,你善后。我进去找娘子了。”
而后想也不想,高抬脚,一脚把老徐踹飞,足足飞了有两三丈远的位置,老徐才落到地上。
“你?你是何人?!”老徐也算壮实的那种男人,谁知道在他面前就是个轻飘飘的,给他踹得,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就是想高声喊人来,短时间也做不到。
赵野实在嚣张。他眼里没多少人世的规矩,给面子,从后面的院墙翻进去,不给面子,他能直接从大门摇摇摆摆地走进去。
“你管我是谁!”赵野一想到就这么个东西也敢欺负章絮,胸口就气得发痛,“我今日给你两个选择,告诉我我娘子在哪里,我留你一命,不告诉我我娘子在哪里,我能让你家人找不到你的尸体。”
老徐到底是给颜家办事的,想着等会儿来了人,就能给这家伙制服了去,于是想博一把给主子尽忠,便问,“你娘子是谁,我今日没见过有女人进这个门。”
赵野低头看着他,气笑了,“等我找到娘子就回来找你。”
第67章浮芤脉象如浮水之木
比酒兴言更先到颜康这儿来的是颜升。
尽管他不待见这个爹,但对自家亲爹的命根给才认识的漂亮哥哥切掉这事儿是没一点意见。他当然听得懂白日那些人的戏谑、揶揄与暗示,他都已经十几岁了。等路上章絮把事情的具体情况和他说了个清楚后,他便再不能压抑内心的狂喜。颜康,即没品又无良的男人,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于是他轻松地、稍微客气地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其实根本没多少灰,才换的新衣裳。这是爷爷见到他平安归来,用库房里最好的料子给他做的新衣裳,比他穿过的任何一件衣裳都要华贵。他甚至还带了几分炫耀的心绪,要给颜康看看,谁才是这所宅子的主人。这样想着,颜升抬头看了看挤在院子里进又不敢进、出又不能出的那群医工,大大方方地踏进了颜康的院子。
“哟,这么热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什么喜事呢。”小孩子说话轻飘飘,没轻没重的,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
颜康身边有不少狗仗人势的家伙,知道他与颜康不对付,成日给这个爹找麻烦,所以也不怎么待见他,遇见了顶多就是一声“小公子好”的,今日却忽然变了心性,循声闻了过来,快步走来,低着头,又是笑又是悔的,别扭地像个女人,绞着手,踱步到跟前,二话不说痛快跪下,谄媚道,“小公子您回来了,属下找您找的可辛苦,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