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灰白色的天空,路边上给人扫起来的落叶,看山间的浓雾,另一头飘出来的炊烟,拿定了主意。
“大名就叫章和吧,和好如初的和。和和美美的和。和如琴瑟的和。和合双全的和。”她怕他听不懂,又换了个简单的同他说,“我和你的和。”
赵野听见这话,知道娘子是原谅他了,鼻头一酸,低头看了看她圆润的肚子,看那个老酒说再拖半个时辰就没法儿保住的小家伙,答应道,“好,就叫章和。”
两人都安静着,不肯说太多的话,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躲开,又撞上,最后没忍住,还是将手牵在了一块儿,又紧紧交握。
“辛苦你了。”赵野还是要说,尽管太晚,但欠她的话,每句都要说,“这次来去匆忙,没机会给你买些什么,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再给你补。”
她摇头,她不是物欲太重的人,扬起手给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鸡血红,温婉地笑道,“你送了我很多,前段时间太忙,给的山海经还没看两个字呢。”
“我现在能下地走几步么?”女人忽然想再去看一眼曾经帮助过的小山村,想看看算计过自己的都过上了多好的生活。
“不能。”赵野有些遗憾,“还要静养一段时间。”
“真可惜。”她叹了一口气,又挤出笑容,“那让我再给程弋他们做几餐饭吧,我手脚快,不会累着。”
“好。”
“他去了哪里?我们总不能把主人赶走,心安理得地住人家家里。你给他道谢了么,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全靠他照顾我。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和你很像,不是长相上,就是感觉。我总要想,十几岁的你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
“道过了。”赵野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眼下可以心无旁骛地陪伴她,“但他说你更需要我,所以在你没见到我之前,他不会来见你。”
至于像不像。他不否认,也不承认。他早不记得自己十几岁时的模样了,那些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前几日与我说,他喜欢你。”赵野不藏话,坦诚地拿出来同她说。
“我们没做不该做的。”章絮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他模棱两可,毫不犹豫地撇清她与外男之间的关系,“他还是个孩子,亲我都不敢亲嘴。”
“嗯。”他有预料会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喜欢娘子,她本就是极好的。
“你别嫉妒,我知道谁是我夫君。”她想想,又觉得自己思念他太久了,这会儿只想与他肌肤相亲,“这回是不是到生完都不能和你同房了。”
他苦笑,用力地点了点头,但他心里已经没空余去肖想这件事了,“你别担心这些,我不主动提。”
“不是。”她摇头。
“我想我再不能接受长时间与你分开了。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可以试着软弱。毫无顾忌地哭,肆无忌惮地笑。”
“没你在的地方,特别冷。”
“特别特别冷。”
第114章诀别此路乃不归路,一别再无归期
这个冬天格外冷,门口树叶上堆满了霜,一日不化,到第二日又挂满枝丫。没有烧得正旺的碳火,章絮一刻也离不开被窝。
今日是他们再度启程的日子,程弋舍不得她,于是邀请了他们六人一同来小屋做客。
其他人都看得出来,程弋只舍不得她。
赵野几人去外面收拾车驾了,呼衍容吉帮忙烧火,酒兴言想趁着空当再去备点药,程昭则坐在床上看着他俩,乖巧地不说一句话。
昭昭也舍不得她,小胳膊小腿跟着她哒哒哒前后跑了好几天,什么甜言蜜语都往她身上灌,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没用。章絮温柔的脸,冷漠的心,不肯为他们停留。
彻底没辙了,小姑娘这会儿只能坐在边上巴巴地望着她。
女人正在烧水,刚杀的野鸡得用滚水烫烫再要他们去毛。整个屋子里的加一块儿,也就她与程弋会做饭,自然是他帮着打下手。
很显然,他有话。他那么盯着自己已有许久,久到不容忽视。
“你男人是个厉害的,外面都在夸他。”程弋清楚她心里不痛快。
这些天无论是谁再上门找她,她一律不予理会。她医术自然没酒兴言高明,还差得很远,可胜在心善,来者不拒,眼下把她得罪了,苦得只有那些病还没好全的。不过这与她已经没多大关系了,她对这些事情充耳不闻,也不往村子里去,不听相关的事情。只安静的,沉默的,躲在角落里修身养性。
他们无礼不代表程弋无礼。他没瞎,他是这些人里最清楚章絮有多上心的,他夹在中间,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也不求她能有回应,但也不愿意被那些人牵连,惹她不悦,“她们偶尔也会说说你,说你帮了大家很多。”
她听了,觉得有些好笑,把一盆热水都浇
在野鸡上,面含微笑地、不犹豫地戳穿他的谎言,“干嘛要和我说这些?她们巴不得我早些走,又怎么会在背后说我的好话。我留在这里一天,就提醒她们一天,曾经做过多么龌龊的事情。”
被她识破,面上挂不住,扭开脸去看昭昭,昭昭挥舞着手臂要他再多和姐姐说两句。程弋不得已又转回来,和她说,“那我代表我们兄妹俩,感谢你。”
赵野这些天一直陪着她。他没好插手两人之间,眼下终于有了与她独处的机会,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往年过冬,我们都得问各家讨些食物回来。”少年说着说着,目光忍不住往靠在墙角的那个大瓮看去。里面贮存了超过百斤的粮食,够他们活到明年夏天。若不是他们来了,这会儿大冷天,他还得在林里寻觅。
全靠开仓放粮,全靠这一出心血来潮的帮扶帮衬。
她不接,她勾了勾唇,抬头与他对视,提起另一庄事,“那时候你说,走的时候想和我接吻……有打算现在兑现么?我夫君正好也不在。”
这话突然冒出来的,像锅底升起来的泡泡,要他的心忽然沸腾起来。
“你……”程弋被吓到,赶忙往后退了退身子。先是看了眼把这话说出来的章絮,又低头看根本听不懂的呼衍容吉,再转回头看拍手叫好的程昭。
程昭唯恐天下不乱,甜甜的嗓音立马就跟,“昭昭也想和姐姐亲亲。”
她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她那眼神太认真了,她……
程弋面上一热,不帮她了,站直了身子就往窗外看去,看神采奕奕的赵野,看无精打采的梁彦好,看一张嘴巴碎得不行的关逸,想走。
生怕头脑一热便要答应。
“我不要亲吻了。我能换个愿望么?我想要你留下来,陪我过完这个年,等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走。”他想了好些天,心里的妄念从想拥有她逐渐变为想简单地看着她。他都可以接受她与另外一个男人琴瑟和鸣,只要她能多留几日。
这回轮到她说狠心话了,“留不得,后面有追兵。小梁得往前继续走了,他再在这里等下去就没多少活路。程弋,我们出发时,六个人定下了诺言,说要一起去西域,如今他陷入颓靡,我怎么能为了小情小爱而放弃原有的承诺。如此,是为不义。”
梁彦好是前几天才赶到的,来的时候已经不像去时那般意气风发了。他亲眼见了家族的败落,父兄被诛灭,母亲被囚禁,原先存在府邸里的财宝都被董卓一行人抄走,好容易赶到的时候,与他相关的,只剩下一座已经易主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