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得多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弄破了,以后没得用,又在确认干净后翻了个面,把它晾在身边的那个浅坑里。
他以前不会觉得其他任何事物都比她更吸引人,可眼下就是循味而来的蚂蚁都能抢走他的注意力。赵野第一次陷入伤情,谁叫他不会处理在胸口游走的,密密麻麻的酸意。没法停止多想。
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她,只能在可控范围内尽可能地远离她,给她找寻答案的自由。
所以章絮坐在帐子里望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许是今夜不眠。
生活还要继续进行下去。
她转头看了眼变得愈发漂亮的女儿,亲昵地在她脸颊上吻了吻,轻声说,“我最爱你的父亲,我最爱他。可母亲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下去。”
想来任何一个不明不白被抛下的女人都没法轻易释怀,哪怕早就不记得过去的感情是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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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商队两边的联系就忽然变得紧密起来。
章絮还没想好要怎么和那些陌生的队员搭上话,那几个男人便默契地帮她打这个掩护了。
赵野走得远,知道这些人不敢打猎,不好擅自离队摘果子。他清晨一问好夜里扎营的地方,便骑着匹马走了,整日见不到踪影,只等夜里扛着好些兔子、狐狸回来,又用布兜了大半袋果子。
都不用刻意说什么,队员们光看着马上的肉,就搀得不行,一个二个围上来问,七嘴八舌的,“哥,你这一顿吃得完么?要怎么弄来吃。”
领队见了笑而不语,心想这一路还有个把月,总不能真不来往,于是摆摆手,给这些小的放了两个时辰的假,想玩便玩起来。
为了这顿饭,梁彦好可是下血本了,原本马背上那箱专门给老酒备下的绿酒,此刻也专门拿了出来,说是犒劳大家。
连放哨的点,都让容吉和关逸去。
羊秦觉得有诈,无事献殷勤,不愿去。都已经拿上刀剑往哨点走了,一听见章絮说话,脚步就不自觉地慢下来。
“这段时日麻烦各位小兄弟了,姎给各位做了些吃食,也当打打牙祭。”她也是神奇,随身带着铁甗,也不嫌麻烦。
队二才从女人手里接过热汤,闻了一口,香得出奇,连忙同他招手,“来啊!来,你这人,关键时候装呆子!”
章絮不知道队二在喊他,只是礼貌性地循着声音抬起了头。看到是他,愣了愣,轻笑,问,“他们都来你不来么?份量都是算好的,一人一份,不吃怪可惜的。”
他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偏头去找她夫君,没找见,便忽而生了鬼心,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无缘无故做这些,你安的什么心?”羊秦是疑心重的,这样看来确实和那个傻乎乎的杜皓并不相像,但章絮觉得他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十分熟悉。
“大人怕我用一锅汤把你们都毒死么?”她也不避讳,擦了把脸上的汗答,“那我直接在取水的井里投毒便可,为何要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熬这锅汤?”
这话问的他,显得他小肚鸡肠了。
队二用手肘撞了下他,暗怪他不识抬举,而后从旁打马虎眼,宽解道,“他对女人都这样,冷冰冰的,娘子莫理他。这汤我替他拿。”
羊秦见她伶牙俐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好感变得更多了一些,只好推开队二的手,从她手中接过那碗汤,答,“明儿就到威武,什么大鱼大肉吃不上,还用你做这汤……”
他把眼睛一挪,就挪到别处去了,装作不满意的样子品了两口她熬的汤。仔细滚了滚舌尖,这神情便忽地软下来,“……做得不错。”
章絮不会这么突兀地接近他,只扭过头与队二说,“我们队里有名医工,他说你们吃的东西太单一了,时间久了容易得血毒。你们平日粗糙的,也不多关注关注自己人,你们那边已经有几个起了小病,诺。”她给队二指了指,“就那边那两个,手背上有淡红色血点的,也不知道是因何起了红疹。你们若是有空,把他们送我们那边去。”
队二答应地有模有样,眼见着这女人温柔可人、大方心善,心里不知道多喜欢,结果转头一瞧,羊秦那表情直接痴了,便忍不住笑话他,“人和你说话呢,这种事肯定要你拿主意。”
羊秦被骂醒了,嗯了一声,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随口说了句“知道了”后,抱着饭碗落荒而逃。
说到这事儿还真是巧了,晚上大家好生吃过这顿饭,夜里那两名起红疹的便开始高热了,浑身发汗,意识不清,呼吸困难,怎么喊人也不见醒。
队二给他们喊起来的时候,才想起章絮黄昏时的叮咛,连忙起来喊人,三两个成队伍的,把人抬去酒兴言的帐前。
血毒在军中极为常见,被围困久了,断食断粮,好多人最后都是这么莫名其妙死的。因为此病发病极其快,与风寒风热近似,又没有太明显的踪迹,总叫人不设防备。
酒兴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事不简单,赶忙拉开帐子让他们把人送进来,而后问,“他们身上可有伤口?”
血毒多发于中伤之后,有破口,毒沿血脉而走,不日遍布全身,引发高热。
“这……”大家平日都分开住,也不是无时无刻跟着,哪里清楚。
还是最冷漠的羊秦率先出手,沿着他们的手脚一寸一寸往下捏,最后在其中一人的脚踝上找到挺大的一破溃,用烂布裹着也是水肿流脓。
看到破口。他突然想起前两日,这人私下找过自己一回,问还有多远到威武,想早日赶到,这会儿再看,许是为了治伤。
“大夫,这伤能治么?出多少钱都行。”羊秦皱着眉看那处揭开烂布就能闻见腥臭味的伤口,急切地追问。
若是在金城,酒兴言还能信誓旦旦地接下这话,可如今荒郊野岭,且这病不是扎几针便能解决的病症,只怕形式紧急,“我且尽力。你若没事,赶紧去前头帮我把章丫头喊来。”
羊秦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去喊章絮,心想那个女人能做什么。可医者的话不得不从。他退出帐子往那边走,才走近便听见夫妻二人温存的声响。
“嗯嗯……咳咳……”若是不相干的人,他也许只觉得尴尬,可这么要紧的关头却撞见两人私事,不知为何,气恼便冲上心头,觉得他们有些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于是出言催促,“章娘子,酒大夫找你,还得麻烦你跟我来一趟。”
帐子里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女人的嗔笑,男人的安慰。她的长发尚未挽起,便从帐内探出半个身子,“找我何事?”
那嗓音也不是他熟悉的,露出的衣衫不整齐,领口尚有歪斜,帐口严丝合缝地关上,男人也没出来。他暗了眸子,想她也许躲在里面的皮肉未着寸缕……
这种痴心妄想要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咬紧后槽牙,才能努力克制自己乱飞的心思,与她说,“是我疏忽了,我兄弟真染了血毒,酒大夫说要你过去。”
章絮原本还布满笑容与红晕的脸在顷刻间变白去,她原以为那是白日老酒怕自己没话与他们说,随便给的话术,哪知道那几人真的病了。
“血毒?他此前分明与我说,此类病症大多在破口败溃的情况下才发生。咱们整日行进……”她边说边回头给自己拿衣裳,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也没仔细整理清楚,便光着脚穿上鞋往酒兴言那边去。
羊秦正要追,没能走动,两眼无意识地盯着她白嫩的脚踝看,等了没两次呼吸,忽然被从帐子里钻出来的赵野喊住。
他回头,发现与娇娘相比,糙汉更是不藏,对方上身什么也没穿,把自己方才的猜想直接坐实。
“她是我娘子。当心你的心思,不该看的别看,不该想的别想。”男人知道自己的娘子是位单纯良善的女人,也许没察觉到羊秦的二心。可他既然找到了端倪,必不可能任其肆意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