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缓然沉息,情绪并不受她搅扰,只想探明背后隐情:“什么宫女?说什么了?”
“好,你既要与我对质,咱们就说个明明白白!”杨氏字字掷地有声,“我家刚出事时,你们不愿触怒圣颜,个个对我避之不见,更不愿为我说情,这你认不认?”
“我认。”卫湘风轻云淡,“宫里谁不是如履薄冰的活着?谁也没道理为了你的事搭上自己的将来。”
“这话不假。如若是我,我也会如此,我断不会因此记恨任何人!”杨氏冷笑,话锋一转,又问,“那你倒说说,你之后又为我求情了,是为何?”
卫湘直视着她,黛眉紧蹙:“这我早与姐姐解释过了。”
——在事前与事后,她都曾与杨氏说过,此事要等风头过一些才好办。否则不仅朝臣们盯得紧,皇帝也在气头上,谁去说情都只是火上浇油。
杨氏眼中满是怨怼,激愤之下又流出泪来:“你敢说不是因为你探明了陛下的心思,知晓陛下忧心国库空虚,便顺着陛下的心意提什么罚银?那是百万两的罚银!你可知这笔钱把我家中逼成了什么样,偏还能在我面前说出些是为了我好的话!”
卫湘适才一直在猜她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误会,却完全猜不到是这么个缘故。
她只觉荒唐,倒吸着凉气,连连摇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滞了须臾,一声苦笑:“杨姐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什么出身,懂什么国库空虚?”
杨氏只当她在诡辩,只以轻笑作为回应。
卫湘无可奈何地摇头:“你兄长是因抗旨不遵的缘故入的狱,冒犯的是陛下。实不相瞒,若你今日不同我说这些,我还当这罚银会入陛下的私库呢,原来是要入国库?”
她这话在杨氏听来匪夷所思,可正因匪夷所思,倒显得很真。
卫湘说得也的确是真的。就像她适才所言,她这个出身,懂什么国库空虚?
这些日子她就算一直在苦读,也只将诗词恶补了一些,四书五经读得更是浮于皮毛。就她肚子里这点墨水,要让她弄清哪些罪名的罚银入天子私库、哪些要入国库……
她都要感激杨氏将她看得如此厉害了。
杨氏拧眉看着她,试图判断她话中虚实。卫湘又笑笑:“你不信我先前的解释,我也没法子。但现下容掌印在这里,你只管问问他,我当初有没有央他帮我注意着陛下的心情,好寻时机帮你家里说情。”说罢语中一顿,露出嘲弄,“你莫不是又要觉得我们串通起来骗你?啧,我倒不太明白,咱们素日相处也算不错,我怎的就在你眼里成了这样的恶人?”
杨氏一时局促不安,说不清为什么,她昔日轻信了旁人的嚼舌根,现下却又觉得卫湘的话可信了。
她哑然:“你、你没拿我家的事作筏子讨好陛下?”
“我犯得上?”卫湘轻嗤,“是陛下不够宠我,还是你哥哥那点子破事比我这张脸更容易讨人欢心?”
“噗——”不远处乍起一声笑,卫湘挑眉横他一眼,他忙将笑音屏住,扭头看旁边的墙壁去了。
杨氏怔然摇头:“可连素不相识的宫人都在议论,说你……说你翻脸无情。”
“哪个宫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卫湘一脸复杂,“姐姐若不知他们背后的底细,焉知这话不是故意说给姐姐听的?”
她顿了顿,又问杨氏:“那麦冬是怎么回事?我瞧姐姐不是心思这样深沉的人,便是对我心存怨怼想让我吃一些亏,也未见得能做出这样的安排。”
杨氏面上已显悔意,紧紧咬住下唇,垂眸沉吟了许久,终于呢喃道:“这是……这是我有一日走在外头,听两个宫女说闲话,说你来了行宫必会去泡温泉,这是容易让人下手的地方,若有人嫉妒你得宠,恐怕会从温泉下手。”
“……”卫湘很是无奈。
前后两件事都是通过宫人的“闲话”传进她的耳朵的,她竟分毫未曾起疑。
卫湘又追问:“只是这样?那熏制麦冬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
杨氏抿唇:“我本想在温泉水里添东西,可那汤泉宫的宫女怕殃及旁人,招惹祸端,就想了这法子给我。”
卫湘神色一凛,望向容承渊,容承渊颔首:“就是那打碎瓷罐的宫女,但她只说这是她自己的主意。”
卫湘笑了声:“她该不会也在世上别无亲眷,孑然一身吧?”
容承渊颔首:“娘子猜对了。”
杨氏听到此处,终是信了自己被人诓骗,变得有些崩溃:“我是被人利用了,是不是?”她惊慌失措地摇头,“那……那我这算什么!杨家的覆灭又算什么!是谁?告诉我到底是谁!”
她焦灼地扑向卫湘,容承渊见她激动,信步上前将她拦住,推开了她。
杨氏被他一推,无力地倒在地上,却顾不上,忙不迭地爬起来:“是什么人……”
“不必问我,我不知道。”卫湘道。
实则凭着杨氏方才的话,她心里已有了些猜测,只不过大可不必与杨氏解释了。
杨氏这人够蠢,却说不上太坏,既入了冷宫,就让她在冷宫里好好待着便是,大可不必用这些猜测勾得她再来淌这浑水,最终闹得死无全尸。
问清自己想问的,卫湘就转身离开了刑房。夜色又深了一重,行宫里变得更加安静,容承渊与她都半晌不语,直至走到全然无人之处,容承渊才道:“你疑谁?”
“恭妃。”卫湘吐出两个字。
容承渊凝神:“因为杨氏话中提及恭妃怨恼?”
“不全是。”卫湘缓缓摇头,“她前后两次被宫人吹了耳旁风,还是不相干的宫人。那这人便不要位高权重,还得与杨氏相熟,至少要知晓杨氏何时出门走动。恭妃在丽嫔之事上生气是阖宫皆知的事,可杨氏适才提起了一句话……”
容承渊了然一哂:“她说她没有多出言劝解恭妃。”
卫湘抿笑颔首:“所以她们是相熟的。”
容承渊缓了口气:“既然相熟,恭妃随时请杨氏去她那里就不稀奇,便也可轻松得知杨氏会何时出门了,就连杨氏会走那条路也不难猜。”
“嗯。”卫湘点点头,“此外我还想到一事——在陛下下旨对杨家罚银之前,恭妃恰好去求见了陛下。她协理六宫,这事我原也没留意,现在倒想问问掌印,她那日见陛下时说什么了?”
容承渊稍回忆了一下,即道:“禀话说皇后与敏宸妃胎像稳固,再有就是为杨氏家中的事求了几句情。但陛下那时已拿定了主意,便不曾多说什么,只说让她多安抚杨氏。”
“那就是了。”卫湘摇头苦笑,“我猜她借此就将求情的功劳全揽到了自己身上。杨氏本来耳根子就软,再有这一环,就更会相信那些混淆视听的话,从而认定我只让她家被罚了钱,父母不受牵连却与我无关了。”
“真是个糊涂人。”容承渊讥诮道,“还不及你一成聪明,偏又更不及你好看,真不知她进宫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