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积霖奉来茶与点心,容承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茶盏时道:“我只不信贵妃的两个陪嫁都如此不可靠。”
卫湘凝神细想:“那便只能有两个可能了。”
容承渊从碟子里拣了块指节大的杏仁饼丢进嘴巴里,侧首瞧她。
卫湘道:“要么流岚说得是真的,那便是敏贵妃对我有所隐瞒,什么稚子无辜的话都是骗我的;要么就像掌印说的这样,贵妃不会两个陪嫁都如此不可靠,那问题多半便出在流岚身上,先前死去的浮岚倒不好说,至于残害两个孩子的凶手更是另有其人。”
“你这话。”容承渊嘴巴里的杏仁饼嚼得嘎嘣响,细品她“公平”说出的两种可能,笑音变得有点自嘲,“听起来不太信我。”
“我哪里是不信掌印?”卫湘坦然摇头,“我当然知道,掌印是不会骗我的。只是就像掌印刚才所言,人心难测,这事也说不好。掌印不会骗我,难保旁人不会骗掌印。”
容承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姣好的容颜淡泊平静,并未因他的注视而生出分毫慌乱。
他看得笑了:“说得也对。”
“还有一事,我刚有了些新的打算,也跟掌印说说。”卫湘又道。
容承渊又拣了颗杏仁饼吃:“恭妃的事?”
“嗯。”卫湘颔首,“她是谨慎的,凡事不自己出手,只怂恿旁人来涉险。如今黄氏又触怒圣颜被送回宫去,她失了颗趁手的棋子,行事便会愈加小心。这些日子她都没再有任何动作,我想着,得有个让她忍无可忍的由头,才能逼着她再次出手。”
这话引得容承渊想起她先前的投湖和自伤,不由皱起眉头,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向她那边偏了两分,手肘抵在榻桌上,语重心长道:“别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五百三百也大可不必,我们可以想个万全的法子。”
“我也没想自损八百呀!”卫湘并不知他在想什么,扭头不解地睇他一眼,复又向侧旁递了个眼色,屏退了房里的宫人,方又道,“只想问问掌印,嫔妃怀孕,是否都要请御医诊脉?只让素日请平安脉的太医诊脉能不能行?”
容承渊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他瞠目僵笑:“卫湘。”
她从未被他这样喊过名字,愣了一下。
他一字一顿道:“你好大的胆子。”
“……”卫湘低下头,手指划着衣裙上的绣纹,口吻变得有点不自在,但仍旧是平静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者,我既承盛宠,有孕本也是早晚的事,倘能先除掉恭妃,心里还安生些,否则等到当真有孕,就真是舍了孩子去套狼了。”
容承渊又说:“这可是欺君,是死罪。”
卫湘眼波流转,认真地看了他半晌,复又重新低下头:“所以我才问你,你若不肯,我便不做了。”
容承渊刚要说话,她又呢喃低语起来,轻轻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本是有商有量的事,偏你会拿欺君这话唬人。”
她柔软的话音在他心头一点,点得他浑身栗然。他听出她的那份委屈里隐有一分撒娇的意味,也几乎在同一刹间就意识到:哦,她是打算利用他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面对想做的事情,她总这样豁得出去,不论要豁出去的是什么。
容承渊心里掠起一股复杂的感触。他一时觉得她实在可恨,他该与她翻脸,至少该给她一点教训,好让她像以前那样对他马首是瞻,不敢再这样造次,但心里盘算的话涌到嘴边几度却说不出口。
而坐在对面的她又显然在等一个结果。
……他明明正恼火,可发觉她在等,却不想让他久等。
安静片刻,他起身走向她。
卫湘虽早知他的心思,却从未敢将事情做得这样过,但如今实在需要他的帮衬,不得不放手一搏。
她于是从说出那句话起就提心吊胆的,虽不敢看他,却耳闻他的呼吸变了几度。忽而间他立起身,她心头愈发一慌,尚不及反应,他已至她面前,她因而更没有抬头的底气,而他也并没有要她抬头的意思。
他只是站得离她很近,她这样微微低着头,额头几乎能碰到他的衣摆。他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她,过了须臾,弯腰俯身。
她听到他带着笑音说:“有事说事,别玩这么大,当心让自己后悔。”
卫湘的薄唇开始不受控制的战栗,她勉力克制了一下,终于抬起头。
只抬起两寸,就正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你到底帮不帮我?”
他们四目相对,但容承渊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唇上。两片嫣红盈润的薄唇离他也太近了,他不仅看得到它们一丝一缕的翕动,连唇脂的浅香都闻得到。
他迫使自己屏住呼吸,才总算阻隔了一部分这近在咫尺的诱惑。
可他到底还是溃败了,他直起身,没有让自己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但说出的话已变得不受控制:“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帮你。”
……他最后守住的分寸是,将这句话说得平静无波。
话音才落,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开,明媚得像是刚刚收到了一份很合心意的礼物,连眼睛都亮起来。
她很欢快地对他说:“多谢掌印!”
容承渊用力吸气。
他看着她的这张脸,心里明白她在算计他,甚至觉得她知道他看破了她的算计。
可她还是这样做了下去,他也还是抵挡不住……
这好像也不丢人就是了,毕竟九五之尊都对她毫无抵挡之力,何况是他?
容承渊认命道:“此事我先帮你想想,你且等我的信,莫要操之过急。”
“好。”卫湘抿笑颔首,纤指拈起一块杏仁饼,盈盈起身,将那杏仁饼碰在他唇上,“麻烦你了。”
“别太过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压到身侧——这本意是令那杏仁饼离开他的嘴唇,但下一瞬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感受到了她柔软的手,更因动作激烈,让她身上原本浅淡的花香也在一刹间散得更浓。
她睨他一眼,眉目间已尽是谋得猎物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