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容承渊说:“沈贵人身边的几个宫人都指认掌事的绿荷,说适才是她劝沈贵人到侧殿歇息。但……”他稍稍顿声,“沈贵人产后还需有人照料,奴不知该如何审这绿荷。”
皇帝一声冷笑:“沈贵人便是需要人照料,也不能让此等刁奴照料。该用人就用,姑且从御前拨几个去沈贵人身边候着。”
他这话可没放轻声音,满殿嫔妃听得噤若寒蝉。容承渊垂眸应了声诺,复又退出去了。
这回的等待更漫长了些,其间,谆太妃闻讯差了身边的嬷嬷来等消息,原在前头参宴的皇长子寻了过来,皎婕妤的福康公主与卫湘的一双孩子亦进了殿。孩子们的到来却也没有给安寂的侧殿添上什么笑声,相反,连他们都莫名地静了下来,压抑与不安盘绕在每个人心头,寂静在不安里被无限拉长。
直至打破安静的声音再度传来,又来得那么巧,婴孩的啼哭声几乎与容承渊同时进了殿。容承渊下意识地侧首看了眼,见一宫女匆匆而至,便退开半步,任由她先进殿回话。
那宫女在离圣驾还有几丈远时就脚下一软跪了下去,声音既喜又悲:“恭喜、恭喜陛下……皇四子平安降生,但沈贵人她……”
她说着下拜,后头的话没再说下去,众人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
皇帝面无波澜道:“沈氏诞育皇子有功,晋贵嫔位,命礼部拟定封号。”
在众人的静默中,宋玉鹏安静地应了声。
卫湘低着眼帘,心生几许悲戚,却也知道他的反应自然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那宫女的意思是沈氏命不久矣,并非已然离世,他与沈氏情分不深,嘉奖沈氏诞育皇子的功劳就是最简单的。至于沈氏“命不久矣”这回事,她猜他还有点逃避,如此一来,嘉奖晋封就更是最合宜的。
至于他一贯的“怜香惜玉”是否会因此举破碎?那自然是不会的。在他自己、甚至在沈家看来,这般晋封都足以称为皇恩浩荡,因为他原本可以等沈氏香消玉殒再行追封,左不过也就是封到贵嫔,现下既这样晋封,待人真的辞世,就需另行追封,于沈家而言当然是天大的恩典。
卫湘心里为沈贵嫔连念了几遍的阿弥陀佛,容承渊无声地挥退了那进来禀话的宫女,自顾上前,一边呈上一沓供状,一边禀话:“才刚挨了板子,绿荷就都招了。她说是颖贵嫔身边的素玉找过她,但只说让她在睿宸妃去侧殿歇息时想法子请沈贵人也去侧殿,别的她一概不知。”
容承渊化未说完,颖贵嫔蓦地起身,惶然跪地:“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与沈贵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岂会害她的孩子!”
凝昭仪瞟她一眼,冷笑:“这便清楚了,一个局两条线,双方都不知另一边在干什么,最后合拢却能栽在睿宸妃头上。只是贵嫔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廉纤忠于旧主,这便露了马脚。”
“不……不是!”颖贵嫔连连摇头,“不是臣妾!陛下……”
接着,她忽而怒指睿宸妃:“是宸妃……宸妃娘娘陷害臣妾!臣妾膝下已有皇子,何苦去害沈贵嫔!”
卫湘黛眉轻皱:“若依你这样说,本宫也可说自己膝下已育有一子一女,后宫之中数本宫儿女最多,又何苦害你?”
她脱口而出地驳了颖贵嫔的指摘,实则心下也觉得奇怪,委实没想到咬出来的会是颖贵嫔。
只听颖贵嫔愤恨道:“只因臣妾是前年入选的新宫嫔中最得圣意的,睿宸妃娘娘早便忌惮臣妾,更恨臣妾的孩子!今日这个局,成则让沈贵嫔母子俱亡,败则栽到臣妾头上,娘娘好深的心思!”
她说得言之凿凿,卫湘对上她的视线,她眼中的恨竟是真的,可这太滑稽了。
颖贵嫔入宫之时,皇后还是清妃,颖贵嫔不仅是她挑出来的,后来更随居在她宫里。而那个时候,卫湘与清妃的不睦早已初见端倪,为着这个,她与颖贵嫔连话都没说过几句,颖贵嫔若因忠于皇后而与她水火不容自是有道理的,但这样森然的恨意真是无从说起。
这也就只有一个缘故了。
卫湘从皇帝身边站起身,凝睇着颖贵嫔道:“本宫不知何人在你耳边扇了何样的风,只是你很该想想,即便你是新宫嫔里最得脸的一个,这两年里宠冠六宫的是谁,最讨陛下喜欢的孩子又是谁。”
这话直接得令众人脸色都一僵,皇帝想喝止她,却又想笑,最后只余无奈:“小湘,你坐下。”
颖贵嫔仍自怔着,叶贵人倒站起来,朝卫湘道:“娘娘不必这样耀武扬威。娘娘宠冠六宫人尽皆知,颖贵嫔颇合圣意却也是娘娘心里有数的,娘娘可敢发誓,说自己从不曾妒忌颖贵嫔、不曾妒忌更年轻貌美的新嫔妃?”
发誓?
卫湘的目光瞟过叶贵人,笑了声,道:“这誓本宫还真发不得。”
语毕她望向皇帝:“臣妾对新来的妹妹们确有妒忌,陛下不来见臣妾的每一日,臣妾心里都酸,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眼见皇帝眼中松动,她知自己又完美过了一关,暗松了口气,朝皇帝盈盈一福:“但在那半分妒忌之余,臣妾更明白陛下待臣妾情深义重、臣妾已有一子一女傍身,云宜背后更有邻国女皇这位教母。臣妾已有太多倚仗保得臣妾一世荣华富贵,为着几分妒忌涉险算计旁人的孩子,不仅会让这好日子烟消云散,更会伤了臣妾与陛下的情谊。臣妾得陛下教导得了那许多圣贤书,纵不敢担保自己永世不做恶事,也不屑于做这等蠢事!倒是颖贵嫔——”
她再度看向颖贵嫔,发出一声轻嗤:“颖贵嫔知晓本宫与陛下的情分,却仍笃定本宫妒忌你,那你不比本宫得宠,想必心中藏着的妒忌更深。今日之事你究竟沾染了多少,但愿你说得清楚。再者……”
她凝神想了想,复又沉沉启唇:“颖贵嫔适才有一言倒是对的,此计成则沈贵嫔母子俱损,败则能栽到颖贵嫔头上,这样深的心思,却不知最得利的是谁。”
一句话牵动众人思绪,叶贵人即刻道:“最得利的可不正是宸妃娘娘您么?没了颖贵嫔这眼中钉,圣眷便又都是娘娘的了!”
皇帝眼中从来没有叶贵人这一号人,此时见她聒噪更是厌烦,不禁皱眉:“住口。”
叶贵人脸色一白,瑟缩不敢再言,卫湘安然坐回皇帝身侧,旁若无人地攥住他的手,哀叹道:“最得利的如何会是臣妾?倒是……不知陛下可曾透露过想让哪位嫔妃抚养沈贵嫔或颖贵嫔的孩子?倘若有,这便是天大的好处了,为此打错了算盘也是难免。”
她柔声细语,似乎并不疑任何人,只说了一种可能罢了。
皇帝沉了沉,摇头:“沈贵嫔与颖贵嫔从前都无过错,出身亦好,孩子自当由她们自己抚养,朕从未动过旁的念头。”
这话好似全然否掉了她的推测,可正因如此,若生母丧命,抚养皇子的人选通常就只有一个了。
第207章君心“真是伴君如伴虎!我就觉他不对……
皇后冷笑出喉:“睿宸妃,你有什么心思不妨说明白些,不必这样半遮半掩。”
卫湘心里一滞,便见皇后悠悠缓了口气,又道:“本宫是皇子公主们的嫡母,嫔妃们若难产离世,孩子确会交给本宫抚养。可你也莫要忘了,便是生母在世,本宫也依旧是孩子们的嫡母,又何须费这些力气去谋夺旁人的孩子?”
卫湘不料她会说得这样直截了当,一时屏息不言,皇后又笑一声:“本宫虽与你不睦,却没道理做这样的事。便是真要夺子,本宫也该直接夺你的孩子,你的儿子既是次子又得陛下喜爱,不比沈贵嫔生下的皇四子强多了?”
“好了。”皇帝眉心紧蹙,“你是皇后,说这样的话成何体统。”
皇后讪讪应了声诺,又道:“臣妾失言。”
她语中大有委屈与失意,卫湘的心却松不下来,倒绷得更紧了。她知道,皇后这话虽引得皇帝不满,却也足以洗脱嫌隙。皇帝那话听似责备,却太无关痛痒。只是无关痛痒倒也不打紧,卫湘只怕皇帝这是心里对自己起了疑。
她忙稳住气,伏在皇帝衣襟上的手紧了紧,一壁让他觉察她的不安,一壁轻声呢喃道:“娘娘这话说得倒像臣妾不讲理。娘娘若早先不对臣妾处处为难,臣妾也是敬重娘娘的……”
皇后瞟她一眼,冷着脸不再说话,皇帝拢了拢她,不快道:“你也住口。”
卫湘薄唇用力一抿,不再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