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贺礼好备,但这样的风险谁也不想碰。叶夫多基娅恪守礼仪,处处只对她的教女好,实是最明智的举动。
卫湘心里明白这些轻重,一时只得吩咐宫人,今后罗刹国若再有给云宜的贺礼,一应寄了档直接收进库里,等两个孩子过了这处处要比的年纪再说。至于点心这样的东西,倒可以轻松一些,卫湘直接拜托来送点心的女官,请她日后再来时在两个孩子面前说得含糊一些,不必点明是给公主。
这场小小的风波让恒泽气得有些哭伤了,睡觉时发起烧来,卫湘闻讯忙传太医,楚元煜听说后又遣了御医过来,整个清秋阁忙了三四日,直至恒泽退烧才又消停。
在这之后,先是两个孩子的生辰,紧接着就是中秋。
因宫中厉行节俭已有些时日,宫人们手头愈发的紧。卫湘听莲贵嫔说皇后早些时候好似动过借着中秋佳节恢复份例的念头,后听闻入秋后又有几处闹起蝗灾,虽不甚严重但也影响了收成,国库宽裕不起来,这事也就揭过不提了。
怡嫔在品点小聚上同样说起过此事,却很有些忿忿:“张家又担了赈灾的重任,如今是愈发得意了。臣妾只心疼兄长难得从边关回来,歇也没歇几日,倒还要帮着她兄长押送赈灾钱粮。”
凝昭仪听了这话,忙劝:“话不能这么说。赈灾的钱粮是拨给百姓的,不是为着张家。你兄长也是为陛下与万民办差,并非帮着她的兄长。”
怡嫔也知自己方才失言,讪讪低头:“姐姐说的是。臣妾只是看兄长经年累月奔波在外,又在战场上落了一身伤病,心里难过罢了。”
卫湘笑着宽慰:“你父兄为国尽忠,陛下心里都有数。待这事了了,请旨让你兄长多歇些时日也不难。”
怡嫔觉得这话也对,便又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继续做起了月饼。
到了中秋这日,皇后虽未下旨恢复各宫份例,却破天荒地颁了厚赏,不仅嫔妃们有,阖宫宫人也都有,据说至少也有二两银子,宫人一时便都称颂起了皇后,好像她素来就是这样贤德的。
卫湘近几个月来与陶夫人的来往不少,对皇后这些钱的来处心里有数,只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并不戳破。
在这样的佳节氛围里,人们都忘了因诞育五皇子而伤了身的恪贵嫔仍卧病在床,直至八月末,太医禀奏说恪贵嫔已是油尽灯枯,恐怕时日无多,众人才在错愕中又想起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纷纷换上扼腕叹息的面孔,前去探望。
皇帝闻讯也大为震惊。他从一开始就对恪贵嫔没几分喜欢,此时却怜惜起她的命数,感叹红颜薄命,于是一连半个月都陪在恪贵嫔身边,将后宫众人都抛在了脑后。
卫湘对他这怜香惜玉的癖好早已习惯,闲的无趣就在夜深人静时唤容承渊来陪她。容承渊当然也是愿意来的,只是有时事多人忙,说不好什么时候才得空到清秋阁。
九月初四这日,卫湘久等容承渊未果,索性就先睡了。
他直至后半夜才过来,揭开幔帐间卫湘倏尔惊醒,定睛见是他,安心之余又好笑地抱怨:“都什么时辰了?既有事忙,也不非得赶来。”
容承渊笑叹一声,蹲在床边,下颌抵着床沿,以便将视线与她放平,口中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道:“有个事非来跟你说了才好——张家出事了,参张家的奏章傍晚送进来,陛下发了许久的火,两刻前才睡下。”
卫湘一惊:“怎么回事?”
第239章事起闲谈间最多关心五皇子几句,并不……
容承渊说了声“等一下”,走去不远处的矮柜处划亮火折子,点了盏油灯,小心翼翼地托着,回到床边来。
这个举动让卫湘察觉了一点异样。因为她的卧房里总会留两盏灯,虽然拢住幔帐会隔绝光线,但幔帐之外并不很黑。再者,他先前来时虽也偶尔点灯,但多是进屋就先去点了,这样说了几句话才去点的情形并不曾有过。
待他将那盏灯放到床头的矮几上,她望着他问:“到底怎么了?”
容承渊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即便是我,也鲜见陛下发这样大的火。”
卫湘感觉到他的不安,先挪近了些,后又索性凑近抱住了他。容承渊被她的举动惹得笑了声,说:“无妨,陛下虽然动怒,倒不大迁怒宫人。”
他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自顾沉了口气,说:“怡嫔的兄长参奏皇后的族兄囤货居奇,借蝗灾牟利。”
短短一句话,惊得卫湘一下子放开了他,抬头紧盯着他的脸。
床头灯火的幽光将他的脸颊勾勒得明暗有致,她却没欣赏多做欣赏,只听自己的心突突狂跳:“是真的?”顿了顿,又哑然道,“人命关天,他怎么敢?”
容承渊连连摇头:“这位陶小将军也惊着了。奏章中说,他到灾区的时候一度看到‘人相食’的惨状,但正闹灾,这原也没什么,后来却发觉当地不少人家似乎并不缺粮食。”
卫湘拧眉道:“当是大户人家?有些家底的人家总会囤些粮食,加之家境殷实,受灾时买粮也容易些。”
容承渊又摇头:“若是这样便不打紧,可陶小将军心细,一番追查下去,发现受灾的几个郡县都有地方在兜售粮食,且数量极多,若直接发放下去,几可不必朝廷调粮赈灾。可这些粮食又都卖得极贵,有钱人家为了活命倾尽家财去买粮也就罢了,穷人家便不得不卖房子卖地、甚至卖儿卖女。”
卫湘一下子捕捉到这话里的紧要处:粮太多了。
这不是寻常的黑市。但凡闹灾,总有黑市倒粮,这是无可避免的。可商贾们能力有限,黑市里的粮总不会太多,至少不该多到“几可不必朝廷调粮赈灾”的夸张地步。
卫湘不禁窒息:“张家动了朝廷的粮,高价售卖?”
容承渊颔首:“是周围其他郡县的囤粮,张家趁朝廷的赈灾粮还未到,便借在户部的权势先从周遭调粮去用。这种事从前也有过,若只是为了救人倒也使得,总归有赈灾粮过去,再如数补上便可,无非倒个手的事。没想到张家这位瞎了心,竟想从中捞上一笔。”
卫湘隐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被错愕占据了心神,便只问:“陛下怎么说?”
容承渊苦笑:“陛下先是即刻要将人押回京中问罪,后又派了刑部的人过去,说是一经查实即刻问斩。张家几位主事的赶来告罪,陛下一个也没见,都打发走了。”
卫湘黛眉紧锁:“负了陛下的信重也罢了,这可是实实在在关乎人命的事。这样黑心的钱也敢赚,又是皇后的娘家,倒累得陛下一起坏了名声。”
容承渊一喟:“所以陛下气得很呢。”说着语中一顿,便叮嘱她,“你近来也加小心。虽然此事与你无关,但我瞧陛下的火还没发完,少触他的霉头。”
卫湘点了点头,又问:“皇后怎么说?”
容承渊道:“她没什么反应。”说着轻嗤,“她倒也没那么傻。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她说什么都不对,且先躲着,让陛下瞧不见她才最安全。”
那她便该使使劲,想法子让皇后晃到皇帝眼前去才好。
卫湘心想。
容承渊在天亮前离开了清秋阁,卫湘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梳妆后用着早膳思量容承渊的话,心里渐有了眉目,唤来傅成,吩咐他说:“你去打听打听近来触怒圣颜的张家人是哪一位,出自哪一旁支、多大岁数、是何官职,打听清楚来回我。”
傅成应下就去了,打听这样的事于他而言毫无难度,一过晌午,他就向卫湘回了话,说:“那人叫张永舟,是个旁支小宗的人,如今二十八岁,不久前才升任户部的仓部主事。其中倒还有个趣事要与娘娘说说——此人身上还有个奉国中尉的爵位。这虽已是末等的小爵位,原先却也不是他的。”
傅成语中一顿:“娘娘可还记得,前不久咱们都听说张家有个旁支宗亲不知犯了什么错,引得长辈动了家法?这爵位从前便是他的。在那事后,张家上疏求陛下削了他的爵位赐给张永舟,陛下便准了,谁知张永舟转眼就闹出这等事来。”
卫湘对这结果毫不意外,笑了笑:“我有数了,你下去吧。”
傅成告了退,卫湘心知这不是寻常的朝堂之争,更非后宫之事。皇帝近来的心思还都在恪贵嫔身上,让她正好可安心静观其变。
不出几日,她就听闻张家和陶家在朝堂上掐了起来——“掐”这个字是容承渊跟她说的原话。
据说双方各执一词,陶家坚称张家谋取不义之财,张家则说张永舟只是为快些救人才从附近郡县调了粮,囤货居奇之说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