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卫湘勾唇,“我等他再头疼时下这道旨也就是了。”
容承渊没话说了,他发觉今日的卫湘固执、凶狠,又平白多了一重妖异。她笑吟吟地和他谈论如何将她深恨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活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自感遍体生寒,却又莫名的着迷。
他凝视她半晌,最终无力地问:“为何如此?总归是将人剐了,谁下旨重要吗?”
“是不重要。”卫湘轻耸香肩,“但陛下能不能容我这一回,这很重要。”
容承渊心底一滞:“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卫湘轻哂,低眼间,神色已变得恹恹的,“谁愿意天天跟那些问安折子打交道?无关痛痒的东西,我都能翻着花样写个百十来篇了。”
她说到这儿,抬眼看他的神色,见他只凝视着她不语,她幽幽一叹,隔着袖口攥住他的手腕:“承渊,你心里头明白我想要什么,可我想要的东西,是不能指望陛下主动给我的,得我自己去争。但咱们这儿是大偃,不是罗刹国,我没有那么坦荡的路可以走,只能这样一步步地试探。”
“你……别说了!”他颤声喝止了她。
虽然他也明白,罗刹国并非只有一个女皇帝,也有女官员、女将军,但她身为皇后,本就已在万人之上,这身份又与叶夫多基娅曾经的身份相一致,旁人听了这话只会往那一个方向去想。
那她便是犯上作乱。
他并不怕她犯上作乱,可有些事情就是做得却说不得。她的身份与处境又远不如叶夫多基娅当年的身份与处境,更不可招惹这种口舌是非。
容承渊强自沉息,只得道:“……罢了,你若心意已决,陛下再犯头疾之时,我着人来同你回话。”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觉得自己疯了。
她胆大包天,他不说背后拆台,也该避嫌自保。
可他怎么就打赢帮她了呢?
疯了,真是疯了!
容承渊心里乱,脑子也乱,看着卫湘又缓不过来,只得先转身走了。
卫湘想要的机会并不难等,楚元煜的头疾从未痊愈,如若受风、动气,当即就要疼上一场,即便全然无事招惹,至多十天半个月也要疼上一回。
是以卫湘在十月初就等到了机会。
那日原天气晴好,谁知午后突然下了一场冷雨,天气忽而转凉,他当即就头疼起来。容承渊立时让人知会了卫湘,卫湘便去紫宸殿伴驾,先亲自喂他服了药,又专心致志地陪他同睡了一会儿,直至他睡沉了,她方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往侧殿,先老老实实地又批了几本无关痛痒的问安折子,而后提笔写了对王世才的处置。
……她本以为自己会见见王世才的。
这些日子、这些年,直到那天和容承渊说起这事,她都以为自己会在取他性命之前再见他一次。她无数次地设想过,她要极尽恶毒地嘲讽他、辱骂他,看着他悔不当初,看着他噤若寒蝉地跪地求饶。
可现下真写起这道旨意,她却忽而发现,她连一丁点想见他的心都没有了。
她似乎忽而觉得,这个曾让她痛不欲生的老阉狗此时对她而言已无关紧要,她甚至不再在意他的死活,之所以仍要对他处以极刑,一半是为了姜玉露,另一半是因为,这在她和皇帝之间,实在是一次很合适的试探。
既然如此,王世才这条烂命也算有点用吧。那就用在实处,一刀一刀地好生用尽,让皇帝知晓场面有多残忍可怖,她才好探明他究竟能容忍他到何种境地。
卫湘执笔若行云流水般写完这道懿旨,先盖上了自己的凤印,又盖上了皇帝给她的天子私印,而后没有半分踟蹰,就让容承渊着人将这懿旨送去了刑部,只额外提了一句,说“陛下今日头疾复发,若有异议,让他们明日再来回话”。
容承渊唤来一个机灵会办事的宦官将这旨意发出去,卫湘就回了寝殿。楚元煜犹在安睡,她一如往常般取了本书,坐在榻边一页页地静心读下去。
这一觉他睡到晚上八点多才醒,卫湘见他醒了,衔笑放下书,凑近些许,温声询问:“睡了好久,头可还疼么?”
楚元煜睡眼惺忪地撑坐起身,打着哈欠摇头:“无事了。”
卫湘吩咐宫人:“去请御医来吧。”
楚元煜即扬音道:“不必了,朕今晚好生歇息就是,不必让他们再跑一趟。”
卫湘见状就做了罢,摆一摆手让宫人们退出去,亲手端起榻边小几上的瓷盏,温言道:“刚送来的杏仁露,还热着呢,且用一些?”
“好。”楚元煜随意地接过,端在手里揭开盖子,用瓷匙一下下舀着,有些心不在焉。
卫湘一板一眼地告诉他:“几封问安折子,我已批好放在侧殿了。另有几封虽不是问安,却也只是琐碎之事,我写了批阅用纸夹在里头,你若觉得还行就让宫人誊上去,省得自己费神了。若觉得我的打算不行,那你再改,只记得把里头的纸条扔了,别闹笑话。”
楚元煜听得笑起来:“好,明日再说。”说着就舀了勺杏仁露来喂她,卫湘赶紧凑过去吃了这口,又推他的手道:“你吃,我让他们再上一盏。”
有她这话,不必再着意吩咐,不远处侍立的宦官就悄声去了。
卫湘下意识地睇了那宦官一眼,收回视线,续说:“还有件事,臣妾得禀奏陛下一声。”
她忽而改换称呼,楚元煜不觉抬眼,笑问:“何事?”
卫湘说:“臣妾下了道懿旨,发落了一个宫人。”
楚元煜身上仍阵阵发虚,有气无力地长缓一口气,方不以为意道:“你如今是皇后,这点小事你只管自己做主就行,不必跟我商量。”
卫湘终是有些紧张起来,抿唇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轻声缓言:“臣妾下旨处了他凌迟之刑,要剐满一千八百刀。因要押去法场行刑得经刑部,臣妾加盖了陛下的私印。”
第284章处刑露姐姐当年也很想活下去。……
说完,她悬着一颗心等皇帝的反应,见皇帝神情一滞,她的心绪就一沉。
但他那一滞只是转瞬即逝的,即刻就缓过来,道:“旨意怎么写的?若刑部来议,我得知道怎么说。”
卫湘垂眸轻声:“旨意里没说太多,只说他残害宫人,命刑部处凌迟。”她说完,见他点头,心里稍安了些,终忍不住问,“你不问我为什么?”
楚元煜笑笑:“你惯不肯出手害人,如今下此狠手,必有缘故。”他顿声缓了口气,续说,“但你入了后宫之后,总不至于受个宫人的委屈,这人想必是从前开罪你的。前尘往事,你若愿意说,我自然愿听;你若不愿说,我就不问了。”
他言辞诚恳,听得卫湘心里震荡。
她知道,他与容承渊是截然不同的。
容承渊看似是个狠厉的权宦,实则若能得他信任,那就什么也不必藏着掖着。她一路走到现在,与容承渊之间虽少不了相互利用,却也更有惺惺相惜的情分。她早已不怕容承渊,她甚至可以说,若现在给容承渊一把刀,逼他在她和他自己之间捅一个人,他会宁可捅他自己都不会来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