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日後,周原人四处求人的急迫,仿佛一夕间冷了下来。
且不说周伯邑有何算计,只单说大邑之内,对妲己的信仰已然更盛!
陶窑之内,而今狐仙陶塑最为供不应求;
人们不但要供,还要买来小陶件,用绳挂在颈上,以求保佑。
与此同时,恶来在南夷六战六捷,传回报来,竟损兵甚少,令天子大悦。
天子欲将其封师,妲己自然要顺着说先祖允肯;如此,又堵住了多少朝堂反对之声。
有了战胜之喜,帝辛命司空在宗庙侧择了一片阔地,要为妲己单独建一处庙宇,不称狐女庙,反称狐母庙,盖是将万民皆归于其子女,与天子相齐。
此庙宇,不但贵族可祭拜,也许民祭拜。故而如今虽才开工筑基,已经有无数民自发前往,赠花赠酒赠贝,皆说灵验无比。
“你如今确实如仙一般……”此等盛况,狐狸见到,很是酸溜溜。
它还犹记得,妲己尚且是贡女时曾说:
「我,要做大邑商唯一的鬼仙,自我之後,我族九尾狐的图腾,将永远是天地祥瑞。」
只当是她大话,谁料竟还真抢夺了大邑信仰……
她跳脱天地给出的规则,自己自创了一番规则。
如今,光贵族虔诚请她去赐福降瑞,都排去了明祀。此间答谢布匹夔贝,乃至青铜铸的小件丶玛瑙镶的璎珞,又不知凡几……
托她的福,来大邑觅食的狐狸也陡增。
有此尊崇,她哪里还需谁来为她封神?怕是真有女娲下凡,见此也要避其锋芒!
初时,妲己权力与尊崇在手,还有几分新鲜,如今过去了许多时日,也只馀倦意。
今日她赐福归来,卸下发髻,更上睡衫,踩到趿履,方才松快些,饮水时问青女姚,“明日该是谁家?”
青女姚抿了下唇,小声说道:“是公子顺……”
妲己手上一顿,没有回应。
脑海里,反而是狐狸笑道:“你将鄂顺罚过丶用过,总也该给个台阶,省得那鳄鱼日日见我阴气森森。”
事到如今,狐狸还有何不懂?
妲己若攒心做一事,素来恨不能有三用
——她去捉吕尚丶见周昌,引周发倾慕,归来又「巧」遇鄂顺,再至于趁机了断,引他心绪不宁,如此更要怨上周原兄弟……此一连串故事,不光是为前往周原铺垫,更是试图要鄂顺在周昌入狱一事中助力一把。
毕竟此事直求来,以鄂顺心性,未必会同意,但如今种种,倒皆算是他自发而为了。如此,妲己东露一鳞,西露半爪,并无明显痕迹,绝不惹人觉察,将事情稳稳推动。
但目的达成,鄂顺也受了许多煎熬,倒也该安抚才是。
妲己困倦笑道:“既如此,将那鳄鱼抱来给我。”
冰凉凉鳄鱼入怀,脚爪似勾,鳞甲如铠;偏吻部短短,翘着个猪鼻,眼睛圆圆,似纯澈绿晶……
虽阴森了些,却实在憨乖一条,绝不似它那倒霉的父。
诗曰:
巫山有瀑半腰悬,欲漱玲珑温泉间。
春微招引鼍龙至,碧色风流向内钻。
四句闲言,勾开一段梦境:正是鄂顺站在池边,将陶盆之中生肉夹给塘中鳄鱼进食。
阴鸷如恶鬼的模样倒映在水中,将狰狞鳄鱼都衬得眉清目秀起来。
这时,身後传来细碎脚步,他被人从身後抱住,随即,是妲己欢喜的声音:“顺,这些日子你躲去了何处,我极想你。”
他由她抱了一阵,才伸手将她拉开,目光寒寒,上下打量。
一阵凉风略过,她擡手捋了捋发丝,不自在问,“怎了?为何如此看我?”
他眯着细长的眼,良久才轻叹道:“为何又同他欢好?”
“……”
“别想着编话愚我,我听到了。”
妲己语塞一瞬,低声道:“无有为何,他毕竟是我的夫……”
“夫?”话还没说完,鄂顺已经先笑了,“你吞我时,怎不想着他是你的夫?”
“你——”她双目圆瞪,不料他言语如此露骨。
“怎了,我说错?”他步步逼近,语气轻幽,“我与他自小一道长大,他是何才料,我比你还清楚。你如此贪嘴,他能叫你快活?嗯?”
妲己退无可退,身後已是木柱。
荒谬言语里,她不免擡头瞪视:“你不要如此说他,他是极好的人。”
“嗤……极好的人……”他试图笑,却只觉得肌肉抽搐,好似也想将什麽咬碎,“信不信我把这好人丢去喂鳄龙!”
“你敢?”她沉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