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内的炊烟
永熙十三年的冬,比往年来得更烈些。
凌酌月裹着件半旧的素色锦袍,坐在暖阁的炭盆边,手里捏着根银簪,正仔细挑着炭火里的火星。窗外的雪下得紧,把紫宸殿的琉璃瓦盖得严严实实,倒让这偏居一隅的“微澜居”显得格外暖和。
“公主,厨房炖的银耳羹好了。”侍女青禾端着描金瓷碗进来,见她鬓边沾了点炭灰,忍不住笑着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小心弄脏了新做的珠花。”
凌酌月擡头,露出张算不上惊艳却清丽的脸。她是先帝最不起眼的女儿,生母早逝,身份低微,连带着她在这深宫也像株墙角的青苔,不惹眼,却也自在。“哪来的新珠花?”她接过瓷碗,热气氤氲了眼睫。
“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托人送来的,说是前几日宫宴上,公主夸过她的珍珠成色好。”青禾替她拢了拢衣襟,“不过……奴婢瞧着,那珠子怕是掺了假,不如咱们库房里那串东珠实在。”
凌酌月舀了勺银耳羹,笑了笑:“不过是份心意。在这宫里,真真假假的,何必太较真。”
她自小就懂这个道理。七岁那年,皇後娘娘赏了盒酥酪,她没舍得吃,想留着给生病的母妃,转头就被宠冠六宫的三公主抢了去,还反咬一口说她偷东西。先帝虽没罚她,却也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当姐姐的,让着点妹妹”。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朱红宫墙里,情谊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手里的炭火和碗里的热羹。
午後雪停了,凌酌月带着青禾去御花园散步。腊梅开得正好,她折了枝含苞的,正想插进衣襟,就见不远处的假山下,几个小太监围着个老太监推搡。
“张伴伴,这可是总管太监要的雪水,你也敢偷喝?”为首的小太监踹了老太监一脚,青瓷碗摔在地上,清水混着雪溅了满地。
那老太监是从前伺候过凌酌月母妃的,名叫张忠,如今失了势,在御花园当差。凌酌月皱了皱眉,让青禾上前:“都围在这里做什麽?惊扰了贵人怎麽办?”
小太监们见是她,虽不算恭敬,却也收敛了些:“回公主,这老东西偷喝贡品雪水,我们正教训他呢。”
“不过一碗水罢了。”凌酌月走到张忠面前,见他手被冻得通红,还沾着泥土,“张伴伴,跟我回微澜居暖暖吧。”
张忠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慌忙磕头:“谢……谢公主恩典。”
回去的路上,青禾忍不住劝:“公主,张伴伴如今是没权没势的人,咱们犯不着为他得罪总管太监。”
凌酌月看着手里的腊梅,花瓣上的雪正慢慢融化:“我母妃说过,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咱们现在虽不算富贵,可给碗热汤的力气,还是有的。”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张忠捧着青禾递来的姜汤,手还在发抖。“公主还记得老奴……”
“自然记得。”凌酌月坐在对面,手里翻着本《农桑要术》,“小时候你总偷偷给我带宫外的糖糕,说吃甜的能让人高兴。”
张忠老泪纵横:“公主仁心,必有後福。
凌酌月笑了笑,没接话。她哪盼什麽後福,只想着在这深宫里,能安安稳稳地看几本书,喝几碗热汤,就够了。可她不知道,这碗不起眼的姜汤,会在日後的惊涛骇浪里,成为她最坚实的船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