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关的寒夜
秦风走後的第七日,太行山下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凌酌月站在营门口的老槐树下,望着山道尽头的方向,手里攥着块烤得发硬的芝麻饼——那是她特意给秦风留的,如今已经凉透了。
“公主,雪下大了,回帐吧。”青禾捧着件厚氅追出来,见她睫毛上落了层白霜,忍不住替她掸了掸,“秦将军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凌酌月没动,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条被白雪覆盖的山道上。镇国公的主力已在望月关前扎营三日,每日只派小股人马佯攻,动静不大,却足够让关内守军绷紧神经。按约定,秦风今日该动手了。
“报——”传令兵的马蹄声踏碎雪夜的寂静,人还没到近前,声音已先飘过来,“秦将军得手了!望月关粮仓起火,守军乱了!”
凌酌月猛地擡头,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青禾在一旁低呼出声,手里的厚氅都掉在了地上。
镇国公闻讯赶来,盔甲上沾着雪粒,却难掩眼底的激动:“传令下去,三更造饭,四更攻城!”
营地里瞬间沸腾起来。士兵们搓着冻红的手,往嘴里塞着干粮,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呼喝声,在雪夜里格外振奋。凌酌月转身回帐,打开药箱开始分装金疮药,动作比往日更快,指尖却微微发颤。
她知道,今夜之後,又会有很多人再也吃不上她做的芝麻饼了。
四更天的望月关,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关内的粮仓还在燃烧,浓烟滚滚,把守军的阵脚搅得七零八落。二皇子派来的守将是个性子暴躁的武将,见粮草被烧,竟提着刀亲自冲出关来,要与镇国公决一死战。
“来得好!”镇国公提枪迎上,两马相交,兵器碰撞的火花在雪地里炸开,像极了除夕夜的烟火。
凌酌月站在阵後,看着士兵们踩着积雪冲锋,看着箭矢像黑雨般落下,看着有人倒下,很快又有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她忽然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涌——那些昨日还接过她药囊的士兵,今日就成了雪地里的一抹红。
“公主,别看了。”青禾挡在她面前,声音发抖,“咱们回帐吧。”
凌酌月摇摇头,拨开她的手,目光慢慢变得坚定。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早备好的伤药,快步走向伤兵聚集的临时帐棚。
帐棚里弥漫着血腥味和药味,地上铺着干草,躺满了呻吟的士兵。有个断了腿的小兵认出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公……公子,您怎麽来了?”
“给你换药。”凌酌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腿上的布条。伤口被冻得发黑,边缘已经溃烂,她咬着牙,用烈酒消毒,看着小兵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忍一忍,很快就好。”她的声音很轻,像哄孩子。
忙到天快亮时,帐棚里的伤兵终于都换好了药。凌酌月直起身,腰都僵了,指尖被药水浸得发皱,还沾着洗不掉的血渍。她走出帐棚,雪已经停了,望月关的城门敞开着,镇国公正站在关下,指挥士兵清理战场。
“公主。”镇国公看到她,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赢了。”
凌酌月望着关内焦黑的粮仓,又看了看雪地里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忽然问:“秦将军呢?”
镇国公的目光暗了暗,往旁边一指。秦风正被两个士兵扶着,左臂空荡荡的,袖子被血浸透,脸色白得像纸。见沈微婉看来,他勉强笑了笑:“末将……幸不辱命。”
他为了炸毁粮仓,被落下的横梁砸中了胳膊,只能生生砍断。
凌酌月走过去,从药箱里拿出最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我给你包扎。”她的手很稳,不像刚才在帐棚里那般颤抖,只是指尖触到他残臂的断口时,还是顿了顿。
“公主别难过。”秦风咧嘴笑,露出虎牙,“一条胳膊换一座关,值了。”
凌酌月没说话,低头仔细包扎着,眼泪却落在他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日的庆功宴开得很简单,只有一锅炖得烂熟的羊肉汤,配着糙米饭。凌酌月坐在角落,给秦风喂汤,看着他喝得急,烫得直吐舌头,忽然想起宫里的桂花糕。
那时觉得甜,是因为从未尝过苦。如今才知道,这世间最暖的,不是精致的糕点,是雪夜里的一碗热汤,是生死相托的信任,是哪怕断了胳膊,也能笑着说“值了”的勇气。
她舀起一勺羊肉汤,吹了吹,慢慢喝下去。汤很烫,却暖得人心头发颤。
前路还长,硬仗还多,但只要这口热汤还在,这口气就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