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失联记
朋友们,这篇太难吃了。本来很喜欢,但回头一看完全什麽都没写好,没有啥准备还是别吃了可以跳过。
*
*
所谓泰拉没有分成两半——活下来应该祝福与庆贺的这时刻,这片大地上的所有圆形却突然消失了。一切变得锋利,硌手,很多个三角出现,稳定坚固但又扎来扎去,所有人眼里的彼此都变得清晰又敏锐,这是感受拥挤的过于明显的副作用。在泰拉上的各位朋友産生的,缠在一起几乎都能导电的思绪们于海浪般没有克制的情感中踌躇丶徘徊,于是前进的後退丶後退的前进,如不知如何划桨的船留在原地。
而医生就在这个混乱的,不熟悉的时候失联,像一张胶带不再有黏性的便利贴从桌角掉下,没有发出声音。学者当时忙着埋进堆积的文件里,如一只没有头的幽灵——昼夜不分,只有休息时才站起活动脊柱与松散的骨架。办公室内角有一盆快枯死的盆栽,学者试图把它移到阳光的地方,却在移动时被扎到了手,刺刺的。盆栽朋友没有找到她的血管,所以只留下了一个简单伤口。向外倾斜的叶片摸起来很凉很舒适——仿佛是扫过水面。
如果在舰船这端仔细眺望,天际线也在全泰拉“圆变尖丶尖变更尖”的状况中逐渐变化,似细细的针被掰断。叮的一声,很小很小。
而罗德岛的小小领导人拿着地图册过来。扎来扎去的如今,总是周全细致的卡特斯随身携带医疗物品,因此看上去有些鼓鼓囊囊。她收到了一些讯息,有什麽从尖的云中穿梭到倾斜的舱面,即使受伤也不会立刻停止:这里是不太痛但的确会流血丶互相碰撞与理解不理解的泰拉君。
泰拉君慢慢来到夜晚——黑暗无声,广阔,来不及褪色,拉长在其上任何一位的面庞。而学者的全部几乎都融进了这个夜晚里,像是唯一一个没有变成三角形的人。阿米娅记得自己眯着一只眼睛想擡头看对方的时候,倒坍的废墟正好也是一个三角的形状。
她曾想,是不是她也曾生活在这个形状的井中。卡斯特的疑问有很多丶很多,虽然并非每一个都得到解答,但她拥有足够令她惊叹丶伸手握住的空隙。于是,她重新登上陆地……从轻盈的融化的塔尖落下——又回到一座像梦一样,被挖出来又重新组装丶改造的船上。这里承载着不曾参与丶没有密码就无法揭开的他人的过去,又因为是巨兽的腹腔所以广阔,即便是未来也能得到现在的融析。哪里都有熟悉的影子。那张四人的相片她偷偷地洗了出来,摆在床头柜的一侧。哪里都是熟悉的情感。她深吸一口气。
这座船正在呼吸……人也是。阿米娅停下脚步。这片大地自然也同样——很远很远的声音由最底下传来,振幅轻巧丶细致,似包裹着糖果的锡纸,反射的揉皱了也不会消失。有那样的故事,若连接的天际线是井,多年之前的问候会在数年後折叠回流,成为自己的回音。
而小小的卡斯特站在影子的前面,门扉的後面。指挥官在这时转过身,在她身後的脚步都太触手可及。面前的学者没有戴面罩,发梢柔软,正向她微笑着,没有说话。但黑兔子知道对方在说什麽。亲密的,曾经约定过的语言,她们说起过无数次。太多次,于是她看见对方便能微微笑起来,想起对方的声音。这些记忆无法割舍。手指抚平地图册翘起的边角,如按着眼睛。柔软的终于休憩。
只是脱去手套後的手掌正在流血,淋在衣袖上,是一个很黑的洞。阿米娅帮博士包扎,用小心翼翼的消毒棉擦过。手掌温热,柔软,好似一颗果仁糖。包扎好後两人回到舰船内,依旧抱着那只小小的盆栽。
她们穿过门,穿过长廊,罗德岛的腹部有细长的绒毛,一些曾经没有发现的灰尘,落入手掌却和柳絮同样。
门敞开的指挥室处,仪器照学者嘱咐不间断地迅速计算,吐出一些象征符号的密码。罗德岛飞在半空,距离大地不近也不远,可以马上升起,也能缓缓降落。数字跳动得太快,势不可挡地敲击着屏幕,仿佛也要诞生一个新的生命,在新的时代来临前。它们彼此消解又叠加,组成一道稳步上升的台阶。而就在这时,包裹着菲林的声音的线路被捕捉到了。滋滋,滋滋滋。似乎比先前的柔和,又显得很轻。她是依旧在行走吗?还是在一个地方正好好地休息,于是向她们联系呢?放慢呼吸丶竖起耳朵——组成通道的代号破译後反复地记忆与构建——背景里有泰拉另一头日出的波浪声:光在一瞬间征服了宇宙,将一切作为有意志的水。自由的水包裹星球,如果核被果皮慢慢合拢——这是一阵巨大的风,或者一股无形的力量丶一张巨手。它推快了泰拉的转速,令轨道向未知的地貌运行,顺手拾起了一颗不会摧毁的陨星;它让白天和黑夜一瞬间并在一起,又一瞬间分开,如掌心相合又疏离:罗德岛开始摇晃——泰拉开始摇晃。除了脚下丶身边,以及本就跳动的心脏。干员们很茫然。泰拉似乎也很茫然。
线路断了。摇晃再度猛烈,天空中的浮岛被连接的丶悬挂的丶巨大又冗长的根系拖拽着,屏幕闪烁着未知的语言。数据库跳动紊乱,以往测试的磁场等正急剧变化,像是天灾又不是天灾;像是改变又没有。唯一一直流逝与侧过身去的是头顶稳当的时针。
指挥官叫阿米娅抓好墙面固定扶手,紧急指挥罗德岛停泊。以为不会推移的灯光极速移动,它临摹学者的影子。而原先安稳的影子则好似快速伸长,变为一条细线,一根穿过狭窄之道的绳索。馀震并不太大,能够喘口气丶震惊稍稍退却。抓紧扶手与身边人衣袖的小小领导人看向窗外,云朵如一只巨大的眼睛,形状很熟悉,好似雾的一块,马上会被吞食。
她又仔细看。那似乎并不是窗外。没有那样暗,也没有那样轻。触手可及的熟悉……更像是罗德岛的腹腔,也就是内部的这里——她们到底在哪里航行?是泰拉的表面,还是泰拉的内里?罗德岛走出的这步是否落在前方,而不是後者?重叠的景象令阿米娅感到晕眩,条件反射地拽紧在身侧的学者。指挥官的反应灵敏,是一只从不受风向影响的指南,她握住卡特斯的手,面容沉稳,语气冷静。温热的力道传递,能闻到刚刚敷上的消毒水味。
罗德岛终于在安全处正式停航。
灯光不再跳动,影子也恢复原状,夜晚一如往常。此次震动并未快速查明结果,且更别提从过早时就出现的尖锐症状——这些几乎与“天灾”一样难以剖析丶用原有知识解答。而为了节省能源,罗德岛的某些电源切断了。几日後,指挥官走过黑暗的走廊,来到同样黑暗的房间。眼角酸涩,熬夜过多的症状明显,指腹慢慢按压太阳xue。毫无征兆地,绿眼睛医生突然重新回来:出声时学者正脱了手套闷着脑袋给盆栽浇水,刚好出声说话那刻把学者吓了一大跳,以为是盆栽在讲话。紧急呼叫prts。
prts只沉默与停顿。这究竟是不是学者故意说的冷笑话呢?prts没有任何准确的猜测,只好将此事件原封不动抄录入行动日志,供或许有的他人解答。
别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了。菲林的语调如摊平的水煮蛋。学者不吃早餐。那麽,请说。——如此回答时手指依旧用力。手掌向下倾斜,水壶里的尺度配合地陷出一个口子,prts不得不提醒她浇的量太多,太不均匀。然而什麽东西都会用量不均,震来震去丶四分五裂又自主拼接的泰拉的“如今”更是如此。所以很可惜,学者总是听不清最需要听到的部分,她可能太过心不在焉了。指挥官察觉自己头痛的症状,又似乎只是心理作用:仿佛只要在手术台上就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什麽的患者,尽管这听上去并不与她相符——学者对医学知识并不陌生。当然,博士知道自己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她距离生命想象中的远,只有叹息愈来愈近。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者。而此刻,研究者清楚,挤压碰撞的圆形大陆正迟钝地远离之前的那根线。它将去何方?在频繁打破天幕丶又在深海前逃逸的无数转向时针装载之後,已经无法再缜密拼合的土地缓慢地呼吸。它是否正张合着颤抖的丶向下塌陷的眼睛,即将吐出那个再也埋藏不下去的秘密?
“……你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放在那里。”医生说。
菲林的语调似乎并不在乎学者有无听见,只是发出适当的提醒,又与提示有点点不同。仿佛脱下手套的摩擦。在空中飞行时需要承受很多方向的力。行走也需要承受不同时间的重担。这是什麽时候了?学者不知道。机械表停转,菲林曾无数次精准地描述泰拉,这次也是相同——但她没有提起自己。这个人总是这样。指挥官没有苦笑,这不是她的专属。啪地一声,水壶放回架子上。
她进入医生的办公室。罗德岛办公室基本标间都是一致的。学者找到门卡丶钥匙丶通行证。圆珠笔已经写不出墨。下一个是手术室有闲人造访,无菌服套上如同套上一个不会戳破的泡泡。博士推门,器械安静地抓住她的手。金属光泽内的是一把手术刀丶一把剪子丶一本记录手册。学者体检来这里很多次,因此熟门熟路。她摸到刀,刀尖并不细,并不太锋利,也绝不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