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中说真话的人将是?!
我们之中有一人正在水深火热地狗血,一人在无知无觉地狗血,还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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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我们之中说真话的人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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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卡兹梦到自己一不小心把罗德岛像是汤圆一样弄扁又弄皱,最後跑出来了很多废屑……这幕有些似曾相识,不过梦境从来把相似性像麦片粥一样搅成一块,这麽一想又不足为奇——醒来後的她看到完整的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哎呀,”特蕾西娅对学者说,“真是……太好了。”
“早上好。”
学者误解了她的意思,但萨卡兹没有解释,而是就着误解将微笑放大。戒指在她的指尖推力下慢慢转着,发出很小的声音:“早上好!昨日睡得如何呢?”
“还不错。”
“那就好。来巴别塔,博士您好像就有些睡眠不足……我很担心这一点。”
学者只是摇摇头,说:“不用担心,特蕾西娅。”
她们所在的组织——名叫巴别塔的朋友——紧张有序,严谨热忱,如捧在掌心的盐,等待融化入热水里。而指挥官也在这个时候,这些时间段,正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半:一个做研究,一个指挥——或者分成更多半,这样就能来可以做其他别的事,更多的事。但这片大地当然不存在将自己物理切割的定理(除非三秒钟变成姜饼小人),学者便只能将犹豫放在最後。类似“你也睡得不好吗?”,像是礼尚往来,又像是真心的话也被掐断——博士知道,萨卡兹不说的话不会说,萨卡兹说“我很担心”,也是在说“请不用担心我”……学者察觉到话中遗留的残响,又比他人稍微敏锐聪明一些,知道回响有时不愿意自己成为回音——萨卡兹正是清楚这点,才故意说了“我很担心”;而学者正是总踏出这步,才只说“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这真是帅气又可靠的话。”特蕾西娅微笑,“不过,担心也是必要的。没办法将它省略,也没办法跨越它……”
两人走在舰船一半,萨卡兹的话语中途停止。日晕下落,照亮了她们的轮廓。她这才惊讶发现,从另一侧走来的指挥官几乎是待在灰尘里,服装灰扑扑,弄得很脏了。
是否之後应该拜托可露希尔设计清洁小车呢?她想,弯下腰去一些。学者任她动作;萨卡兹一心两用,帮忙拍拍後知後觉的研究者的肩,外套嘭嘭地响,拉链金属地冷着;又拍拍学者的背——像抖抖袋子。此般心情好了很多。
……对了!罗德岛就像是这麽被抖出来的。特蕾西娅眯起眼睛。随着意象交叠丶相互代换,如水流,原本的梦彻底褪色退场,不再发声。
指挥官知道被发现自己刚刚走错了路的事,没有解释更多。她寡言,是因为研究者更容易在沉默中找到自己的航向。说的话跟不上思维的速度,或是太费劲。而走错的缘由很简单,装着事情的人走过头,走到了还没有重新修正过的区域,记忆挤压着她,仿若有什麽数据层尚未更新完毕。学者有自己步行的尺度与习惯,在刚挖出来的舰船里却行不通了。
“……”
而两人的目光拉长,一致停留在某个不起眼的部分。
映入眼帘的图案很小。像是开关,又像是脚印,寓意不明。如果在某人的躯体上,我们会称呼它为“胎记”。但这是在舰船上分散的图案。相同的是,它的寓意可以意味深长,不过,也可以不值一提。
特蕾西娅捏捏学者的衣袖,防护服在巴别塔改制了另一版,医疗部与装备部联合打造,只是适用者和使用者依旧都是博士一人,而这一款的比较厚,但恰好也是入冬时节,就没什麽,捏起来手感也都差不多。萨卡兹若有所思:这是什麽呢?
学者看了她一眼,知道萨卡兹是想到什麽。特蕾西娅冲侧过头来的指挥官笑。她其实不是总笑着的,但总给人这样的印象。至少学者认为,她只要一想起特蕾西娅,就会认为她是会笑起来的人。
而萨卡兹此时想到的是很久之前她们一起玩过的卡牌游戏:卡牌上画了很多有寓意的画,稻草人和乌鸦啦,蛇和一身破破烂烂的农人啦,有着腿的鱼丶有着鱼尾的人啦,玫瑰和小小的孩子啦……而谁抽到就必须想一个数字,另外的人就来猜那个数字。
玩到最後,她们经常忘记了自己拿着的是那张牌。
其实最开始规则就被忘记,但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也就继续玩了下去。途中,她们总试图为对方的牌讲解,不过更像是开玩笑。不同的人开玩笑有不同的风格,与另外两位相比学者很擅长解释故事,考据源头信手拈来——直到几局游戏後被菲林拆穿,这人用来解释的基本都是编造并从未记载的——如有雷同,绝对巧合。不过特蕾西娅不太在意这个。
只要是两位友人说出来的故事,她觉得都是新的。萨卡兹热爱新的语言落在耳边的感觉,那比任何都愉快,像是冲刷的瀑布。水流声下催生一种幻觉:通常这里会有新的结局与起点。而真理也偶尔就在幻觉産生。
而且,她往往能从故事中得到旁人难以遐想的部分,也算是萨卡兹的特长。在这段不算打闹丶值得回忆的停滞的时间中,思维令她变成一阵风,从悬挂在天际但不会裂成两半的远星的缝隙间穿过,星星像是谁的手掌。飞得太快,双月就远远在眼睛的後面……面前,砍掉枝丫的苹果树慢慢流成绿色的河,石子在里面是小小的岛屿,但她不在天空久留。
她停留在牛奶一样洁白的沙岸边,烧焦的脚印延伸到地平线的终点。路途上,她发现其中唯一一颗惹人喜爱的贝壳:里面通常会传来熟悉的声音,它延续一个说好要结尾的开头。她梦见梦。梦见开头。
博士盯了一会眼前的印记,脑子里却全然不是它的模样。如果是脸盲的人,记忆东西将细致又害怕偏差。但一些东西可能就是模糊的,然而这也不是什麽借口。她像是还没睡醒,又或者是正在纠结措辞,闭着眼,手指在口袋里没有力气,听萨卡兹的声音如同尘埃,更轻,却固定在她的耳边。
“可以摸吗?”
“如果你想的话。”
萨卡兹嗯了一声回应,手指略按着学者的肩,没有施展任何推力,只是引导对方向前走,然後走过了这一舱面。罗德岛被分成许多节,但既不是列车也不是节肢动物,它单纯着拥有自己秩序的部分。指挥官不在意地顺着步频去往更敞亮的地方,她眯起眼睛。
早晨,光还没有完完全全亮起来,如同灯有它的背面。她们穿过没发现的横截面,略淡的涂料味还没有散干净。罗德岛在未正式啓动的时候如排列在书架上的书籍,细细翻阅的人找到名字与目录,就找到了第一步。
许久以前,它曾落在某个研究所的中央,以模型的形式制作成未来的承诺;後来,它作为系统——巧妙的另一半的躯壳,保全了下来。
“早上好。”prts道。
“早。”博士说。
“——今日晴朗,风度1级,轻度污染。请注意保暖。”
学者把自己随性地兜在巨大的口袋里,说:“谢谢。”
窗外飘着缕缕的云。昨晚梦境中,指挥官从悬浮至一千米以上高空的罗德岛摔下去,没有落地就醒来。有那样的传闻:一个人已经忘记之前划过的地平线,于是一不小心就跨过了它。不过梦的含义仿若口袋是否有昨日遗落的巧克力的问题般,总是捉摸不透。
而在奇怪的感觉趋势下,学者怎麽都不愿意伸出手去亲自鉴定。她略打量舱壁,没有找到什麽,只有隐藏在深处的机械声流进脑海,转动一些小小的螺丝。
绿色菲林落後一步,找到与系统聊天的指挥官。兜帽学者站姿松松垮垮,心不在焉地低下头,模样很不正经,但可能是熬夜熬多了变成蛋筒的症状之一。凯尔希慢下脚步……然而影子在一切的前面:学者很快踩在了菲林的影子上,于是擡头来看她。
看到,也就能伸手触摸到——这样的想象过于轻飘飘,是季节特有的柳絮。而舰船长廊宽敞丶干净丶明亮,又坚固丶稳定,一切都能得到准确的指令。学者站得稳稳当当,回头了的人像一棵树。凯尔希顿了顿,说:“走吧,去会议室。有一个紧急任务。”
“需要通知其他干员吗?”学者跟上,将闲聊抛之脑後,等待之後再想起。此般方便又效率极高的处理方法她是无师自通。
“看完资料後你来决定吧。”长条的走廊内壁崭新,至少比掌心长出的皱纹乖巧,博士已不需要数着门就能抵达目的地——毕竟前方有医生代理。凯尔希扫描门卡,咔哒一声与滴的一声跳到两人中间,prts随即播报:“认证成功。prts正为您更新。”
学者下意识也翻翻口袋,里面空无一物——她于是光明正大地落後一步进入,桌面上也空无一物。
投影屏在人员进入後变亮,浮现出一串又一串介绍的字符。
博士边浏览边落座,手指放在冰凉的桌面上,好似伸入水中。会议室内还有什麽在跳动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她不认为这是错觉,却没有将此划入疑问的一栏,而是习惯地包容了。菲林坐在她的旁边,无声地按住通讯仪丶皱着眉,像是碰到了一个不太难但所有人都摇头的题目。然而她皱着眉的场合太多,由此其实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