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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ur and hour（第2页）

医生似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稍微睡了一会，又好像没有睡过（多麽奇妙又厌烦的体验）。睁开眼睛时，有兜帽伸到她的面前来，如蔫巴巴的植物。帽檐碰到菲林的额头，像是水一样粘了粘，触感消散不去。凯尔希说：请你把自己挪开，谢谢。菲林抹了把脸，顺带摸过眼睛，那里如加热过的三明治般温和地发出牙酸的声响。博士若无其事地将脖子和兜帽都收回（虽然描述很像可拆卸幽灵，但本文中学者是货真价实的活着的普通的古人类），礼貌道：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睡觉。

菲林说：你的结论是？

学者说：我还没确认，你就醒了。我做了一个我们都被埋在山洞里的梦。几万年後，有人挖出来两具骨头，而你在那个挖掘出来我的人的背後。

菲林说：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分道扬镳。

学者说：——我还没说完。你站在那个人的背後，把他也扔了下去。山洞是无法测量的深渊，如果，我是说如果——只有你没有去那个山洞，不论洞内是否会抵达某个新世界，又是诉说另一种新物质——那个时候，该怎麽办呢？

凯尔希平静说：这不是现在该操心的事。

博士点点头，意思是“嗯”（与学者对话时，凯尔希都希望将博士的每个“嗯”如保龄球全扔回去）。菲林钻出帐篷，天气很好，可以散步。学者把帐篷收拢，皱巴巴地团在一起。凯尔希观察传送带一样的地图线条，如尽职尽责的兢兢业业的冷酷无情的导航——她说：走这里。

在背後的声音很细。博士说：有时候，想想绝不是坏事。

凯尔希回答：你想太多了。

博士露出怪异的表情（面罩实在是太坚实的屏障）：哦？

凯尔希回答：你想得太轻易了。

包如一块岩石捶打学者单薄的脊背，菲林乐于欣赏博士与重力相互（单方面）搏击。她又说：你想得太久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学者说，你想的会是什麽？时间是最难推开的门扉，一旦推开，又索然无味；时间又或是心灵的声音——但与自己吵架实在是无聊透顶。

博士说：并且，它无法宣告死亡。或长或短，或存在或超规格想象，规则并不相同；交错的定义中，终结才是最符合规范的限制语。命运难以预测，但目标应有回音——医生，你的终途会在哪里？

话语是永恒的。而许久之後，菲林鬼使神差地它们都翻出来，如重新熨烫晾晒布料般放到学者面前。她并不是想要回答，只是想看看对方的选择——如硬币竖起来的选择：曾经的“不可能”，竟然真的成为了“可能”。面对这样的结果，菲林却不能像听到冷笑话般笑起来。气音如灰烬一触就散了。

跋涉似苦修。终于抵达旅馆，建筑物如小小的胶囊，但没有人会嫌弃。从早晨走到另一个早晨，两人吃简便的早午餐，蛋烧得半熟，博士对上面残留的蛋壳做出十分钟的严肃批评（无声版）。菲林抽空去洗漱池洗了把脸，一瞬的空闲，之前的困惑又窜出来——学者虽然说来说去，但她也并非普通的长生者，本就不会因此承受更多——这麽想着，兜帽人闪现到她身边，如敲着锣的道具组临时报幕，道：糟了。

凯尔希侧过头。对方的面罩破了个洞，光点与其他的东西从那里欢快地漏进去。她饶有兴致道：这是你的新造型吗？我很乐意为你的审美做出评价。

不必了，学者干笑两声，如果可行度高的话，我倒的确可以考虑。然而这事只能让她如漏风的饼干，陷入无尽的流逝并变得软塌塌——她说：请无所不知的医生想想办法吧。

凯尔希回以标准的严谨用语：抱歉，鄙人才疏学浅，此状况已无力回天。

再啓程时，菲林问店家购买了厚厚的围巾。学者心灵手巧，裹成炸得一塌糊涂的荷包蛋，就此上路。她们越过第两百座山丘时，遇到罕见的山崩。怀揣着相同的感情，两人没有寻找彼此，就此分别。再见是在雷姆必拓的矿场，博士牵着褐色小兔子的手谨慎打量胡萝卜状的糖人（就当胡萝卜也算糖人吧），或许在思考究竟胡萝卜状的糖人是否也是胡萝卜味——菲林踩着高跟鞋，安全合适的距离内，学者擡头，与她绿色的眼睛目光相接，如矿石“咚”地敲了一下，凯尔希确认对方正在微笑。那是没有沙土的利落的微笑，有什麽已然确认的微笑——像是针落入沙中。她不动声色地回望，走向一大一小的两人，以及流动摊位上的三个糖人。

请结账。博士说。

糖人又薄又脆，咬下只需要三秒钟，吃完不需要三分钟。三个小时後，蒙住自己的角的萨卡兹从矿场里轻盈地跑出来，惊讶地收到特産的礼物：并不是胡萝卜味的胡萝卜糖人。虽然融化了一点点，但甜味是足够的。临近傍晚的日光将几人的身影拉长，落到倾斜的另一处。而不久後，翻越两百座山丘的记录将被打破。她们还试图耗费比这更长的时间，构建出一条堆满石块的轨道——沉重的列车呼啸而过，撞碎坚硬的死之国度，有什麽从之中蔓延出来，部分被捏得尖锐，一些又变得柔软，落到每个人身上，变成相似但不相同的物质。

舰船甲板寂寥空旷，博士站在栏杆前，云如鳞片蹭着她的眼睛。这一切对醒来的人发生得太快，但她又怀疑自己是来迟了。而菲林悄无声息，如月相自然轮回般走到她的侧面。之前的两人不多话。深知彼此行动的要点和出发点，由此缺少互相辩证的环节，如坚定立在不遥远冬日的光秃秃的树干；此时两人依旧不多话，毕竟有前车之鉴：一旦撞碎了什麽，就会有东西漏出来。那些到底是什麽，目前还没有人能抽空预见——光束落到她们的中间，连时间都照得并不明显。夜来临了。雨没有来到。雾包围的城市是那麽庞大。双月安静地悬挂于天际……她们在天空中行走，过去是一颗石头，要向她们砸过来，一切仿若命中注定，且无可躲避。

学者说：风变大了。

菲林说：气温这段时间会在骤降後回升。

学者说：风变成漩涡，就会把什麽都卷进去。不是一瞬间，而是一点一点地，像是吞吃什麽一样地进去。你打算怎麽做？

凯尔希说：无论如何，罗德岛以阻止漩涡为第一要旨，博士。

博士说：我是说，“你”。

凯尔希说：罗德岛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罗德岛的目的地也是我的目的地。

学者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学者再次陷入沉思，菲林没有离开，仿佛也跟着陷入那软的丶深的地方。情绪与心思都在最深的下面，谁都无法保证它会是什麽，也无法保证它能坦率地出现，或是永远地留藏。

博士的防护服在三年後工程部设计了新版，面罩也是，它们配合着将指挥官打成罐头和从不露面的齿轮。不能否认，学者担当的从来是重要的位置——不过，什麽是重要的呢。心脏呼吸时发出细小的声音，在菲林的皮肤上微微震动时又痒又痛。正如相反的状态在她的躯壳内时刻并存；菲林呼出一口气——胸膛里冰冷得没办法，而学者适时说：回去吧。

凯尔希说：作为罗德岛的指挥官，你可以直接说出你的意见，博士。

博士点点头：我会说的。

两人越过甲板，来到走廊，负一层，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如果心打开，也是循序渐进的。玻璃倒映出重叠的影子，一转，会议室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博士推开门，才发现有人在了。精英干员说：博士，您来得刚刚好——凯尔希女士，您也一起来啦，晚上好。时间正好呢。

啪嗒一声，灯亮了，并不刺眼。系统登入，权限通过，仪器也亮了，面孔都变得清晰。文件分发，纸张轻飘飘的，又妥善可靠地按在桌面上。窗外，云层变得厚——一点一点，堆叠成山峰，似骨骼蜿蜒。

博士清清嗓子，凯尔希熟稔地配合她，向各位示意：请将文件翻到第二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