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傻话。”学者批评她。菲林当自己没听到。“说话不会怎样。只有情绪波动会。而你哪种都不算。凯尔希,接下来……到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见。”
“……”
……菲林都以为自己要惊醒了,但对方的脑袋仍然放在自己的後颈。温热的只有那一个点,温吞的丶迟钝地蔓延开来,她才意识到她们都在发抖。海水在她们身上没有干,是一块厚重的巨毯,风吹过几乎刺骨,因此那靠近的一点呼吸如同靠在鼻尖的植物一样明显。她重新梦到这幕告别,是因为什麽呢?之前梦到的那些狼藉,又是什麽呢?她刚开始并非希望如此,但总是这麽发生。重复的梦,像是预告又并不是的分支——消失也好,没有消失也好,凯尔希没法得出任何答案。可能一切得等她醒来;一般来说,等醒来就能轻易找出梦的漏洞,因此在其中的所有假设都不成立,这趟重返只能单纯定义为“梦”……她则将继续走下一步的下一步。
“你是不是偶尔在想,我们醒来是个意外呢?”学者说。是否学者说出的话是自己想要说出的?……她们本就那麽相似。“像是时针被掰下来了,我们走在这样的时间,像是和原定的计划都有了淡淡的一层膜。即便是现在,泰拉也就像……月球一样,什麽都没有。”
凯尔希说:“它有……”
学者打断她,呼吸急促。兜帽沙沙的,在兜帽里,也许会藏着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流,日日夜夜,她们观测它的流逝。学者再次说道:“……看看天空,凯尔希。”它落到她的身侧,力道很轻地舔舐她的脸颊。但那只是指腹的接触而已,一触即离。
“等到你认为合适的时候,就联系我。”
6
凯尔希醒来的那刻,天空坠落下黑色的石头。她们都熟悉的丶以为不会那麽快到来的部分,砸在了她的身边,并以超越光速的方式随处可见。她说:m2。
黑漆漆的,被叫做怪物的朋友出现,忠实地待在她的左手边。坠落导致的沙尘避过她,天平倾斜到难以预测的地步;泰拉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但她也逐渐融入他们。
黑冠……凯尔希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脱轨的路线。
有时,她也希望自己有分身术。她只是一枚硬币,而泰拉需要很多很多硬币,等到第一千颗落到存钱罐里,才会吐露珍句箴言。在分身乏术的间隙,她会疑问为何只是她们——计划里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她们在泰拉上出现。——是否她们来早了……还是太迟?太早又太迟可能都无法来到结尾。这条路严苛丶漫长,无法重啓,想象与苛责无穷无尽,疑问同命运不曾休止。她们都未考虑完全,于是到试行丶必须施行的阶段便暴露得迷惑。
“必然和偶然,什麽才是命运?我想,”什麽都不说的学者说,“不妨,你将它当做必然更好些。”
而她们把泰拉像是啤酒瓶盖一样抛起来了。像是砂石的水落下,反重力地涌出,将泰拉侵蚀成从未想象的样子。可这是一定会发生的,好比在上升过後的下降,期待和失落都不会对此造成太大影响。
“我们或许做的并不好。”但她们承认。
“我们正在……避免。”
石棺如翻转的牌面,环游泰拉一圈的学者回来,带回一册《野外生存指南》,看不出来有没有晒黑。
“听说你还去当了医生。”
其实就职时间并不长,更多是自我实验。凯尔希说,拿走那本没有被发现的笔记。
第三次实验失败。学者在上面写。我正在重新审视迄今为止的实验方法。
一种发生,一些存在,一道跨过才知道是门的地方——真的存在吗?泰拉上没有宝藏,只有过去的遗迹。它们像是沉积岩,但不是从最内里出现的,而是被埋藏了。
她们应该把它们都一一揭开吗?凯尔希的态度审慎,几乎到了神经兮兮的严苛。她想把泰拉当做全新的事物看待,然而那些熟悉的脉络无法忽视。
而在钥匙出现後,已经忘却的部分的内容飞速重新出现;曾经因为在传输时和一些情感消散,如今是含在口中小小的葡萄糖片,为摄入足够的糖分与营养,它们的确是甜的。凯尔希想。这些勉强摄入的糖片反复提醒她,不让她真的成为一个冰冷的代号项目,是存在某个未完全的容器。
“你爱这个世界吗?”那个声音说,带着沙哑的电流。“不爱是不行的;不恨也是不行的。”
凯尔希没有回答。她说:“我只能向前走。”
斗篷遮掩她的表情,遮去她抿起的唇线。地上的人如同无序的石块,相互碰撞後胡乱变成另外的样子,原住民和时间与命运纠缠着,生命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泰拉将变成前所未有的模样,但她知道,自己从此将始终如一,不会为最基本的方式困惑。
但你不会消失……她说:你无法消失的,反而在泰拉很容易。
一个星球的制造需要什麽?设计师写下最开始的设计书,那从现在来看只像是一个便签。
世界在便签里出现,从便签里开始,拜托!便签在哪儿?
学者反问她:那你呢?
凯尔希说:你和我不一样。
学者:不一样有很多种,你选择的是哪一种?
菲林没有说话。指挥官也没有再开口。两人在开始的时候一定会说一些话,但只是必要的交流,後来希望从一个地方前进,于是说了更多话。谈话是语言的准则,她们很快能够不需要语言也能交流,但是这个似乎并不带来了更好或者更坏的结果。不说话的时候,站在天空之下。会不会觉得某种时刻,泰拉正向我们包裹?这样问的时候的回答是:那麽,也没有什麽不太好。因为总是有这麽一天,也总是这麽一日。
进石棺的朋友看上去和之前一样。或许她改变了很多,或许她们都调换了位置,又或许,她们只是在当初开口的时候审慎地选择了未谈及的後者。当我信任你的时候,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或许吧!不过指挥官不会说大概。学者总是在说。概率学滚出泰拉,还是让我们把一切停留在语言的面前吧。不说出来,是不行的;不听到的话,就会消失。
石头把石棺砸开来,巴别塔从开始就预示即将坍塌。她们抓住彼此的语言,像是抓住摇摇欲坠的绳索,抓住本就不多的时间。
我想——医生想,我想,我哪种都不是。
但她的确在这些像是阴影的沉默里找到了自己的脚注……而这些至少在学者面前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