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说:“或许。”
“无论是与否,它无法用对错来争辩与甄别。”学者说,“也许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你像是要摇头了。”
“如果我想的话,我就会这麽做。”凯尔希没有破绽地道。
学者说:“请。”
“……”她凝视前方,“我当医生好像已经很久,但又仿佛并不长。有时候,我并不认为我能治愈什麽……这个词可能并不准确,但你明白我的意思。而我开出的处方也并不相称,很多时候我依旧只是路过他们——路过废墟,重建的时间,路过死亡,路过生命。”她握住腕表,感受一分一秒的流逝。时间对生命来说是多麽重要。“你会思考你存在的意义吗,博士?……我会。大地上的生命十分顽强,它们在演化中有着自己的位置,後天的驯化与对抗往往只是徒劳。从太久以前到如今,所有我做出的选择,我不能说它是完全正确的,只能说它的存在基于其他任何存在之上——而这些选择又让我这麽继续走下去。”
“成为医生是你选择的。”博士陈述道,“研究员却从没有退休之说。质疑丶推翻丶询问,思考,诸如此类,都是同义词——这世界上也从没有真正的反义,这片大地更不例外。只是一个人要给出回答,那些东西可能还留在走过的路上——甚至,它会落在後面,直到很久後才追上来。但我想,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一切都走得很快。”菲林说。话语随着气流抓住两人的肩膀。“大概,”而学者的语速很慢,“这是因为你跟上了它的步伐,甚至希望去赶超它。适合一个人做的事,在之前你一定都尝试过了。一些科幻小说里总是这样写一个人逃出的结尾……你也一定深有体会。一个人是没错的,但时间也只有一个。两者比起来,到底是谁在先为好?”
“……但是,你的时间在哪里?”
“一些被休眠占据……一些在深夜里循环。一些分散给我们的干员,一些在话语前消失。”学者感叹,“它真难抓住。”
“嗯。”凯尔希说。“我们必须付出更多。”
“你总是这麽想。”博士再次道。
“我已做好准备。”菲林顿了顿,“但罗德岛还没有。”
“或许这不重要。”学者笑了,这是个狡猾的丶相安无事的微笑,“但,是的,罗德岛不能依靠一个人来行驶。缺口无法修补,涂漆记录伤痕……我们对矿石病宣战。既然我们这麽做了,需要的就不仅仅是现在。生命有不同的形式,死亡却是唯一……不要在这条路上走太远。”
学者眯起眼睛:“就算是我,就算是你,也必须这麽说。”
菲林想到许久许久前的那封信件。这段时间——从那段时间开始的这条河流,早已没过她们的手指。而她不後悔。後悔没有用途。但凯尔希其实也并不确信,倘若回到那个时候,她是否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转折总在不经意处登场。
“这是相同的部分吗?”凯尔希说。
“是的,”学者说,“正因如此,我们无法停步——你也不用把一些东西都藏得太牢。只要你还是人类,脏器与系统就会在某刻因此罢工——请别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学者态度良好,旁观者的嗅觉令她的陈述客观丶准确。“毕竟你足够敏锐,足够完整——很抱歉,我暂且无法找到更好的词汇形容。”
“而且,”话语轻飘飘地走到两人之间,“在我走上那种道路前,砍我几刀都不是难事——结局不会比这样更差。”
“……这是气话?”
“这是‘可露希尔最佳谜语人台词分支选项板’。她推荐让我把一句话分成三段。”
“很适合你。”凯尔希眯了眯眼,“毕竟你总能说出一个答案。”
学者温和地回答:“也因为它总在我的身边。”
“……”菲林哑然。
无论等待者是否有所把握,等待都会留下齿痕。无法撇去的呼吸声聚拢,在残损腹腔中与光起舞。而光线发出声音,或许就是时间——对时间的比喻太多就太无趣,学者没有继续想下去。菲林白色的发丝微微翘起。巨兽即便死去也能掀起风暴的馀波——幻境不是真实,也绝不能说是虚假。而拉扯过去的谈话又正正好地压在某个地方,长生者忍不住産生一些恍惚的情绪,不再错怪自己和过往。
“凯尔希!”萨卡兹的声音从舰桥里传来,今夜没有风。
“凯尔希。”学者的声音跟随其後,如一段丝轻飘飘落到地上。
几千个夜晚过去了,故事没有结束。语言是钥匙,思维是船只,掌舵的人甚至不需要名字。她们彼此心照不宣,不说出那句咒语,她们曾走在彼此的路上,却不小心越过漫长的地平线,没法返航。从那之後——那段时间过後,巴别塔的门关上了。或许是她们从来都没有使用过那扇门。搬到罗德岛内特蕾西娅还试图敲打敲打,却一直没有成功。它是一张普通的巨口,轻轻俯视所有从它之中通行的家夥,类似一颗门牙的洞,或者树根向土地深层探去时挖掘出来的通道,通向还在生长的愿景,即便一切结束的那刻仍顽固不灵。
1097年冬季,最後一日,例行更新完毕後的PRTS问候罗德岛的各位,移动舰桥上落满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她们停留在暂时留驻地,小丘郡已在身後;阿米娅对侧过头来的学者微笑,而医生站在她们的旁边说,这也是这三年里最大的雪。也许它们的心也曾颤抖过——它们落下来,落下来,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将本来的丶相似的白发弄得和河流一样湿漉漉,从头到脚都散发相同的味道。天空干净如洗,没有任何痕迹。她们的船只拥有细长的丶坚实的骨骼。她们的声音传开,在夜中,在天空中,在它要去的地方,泛起倾斜丶细小的波纹——然後,在某一刻,安心地撞至两人的怀中。
“欢迎回来……”学者下意识道。
“……欢迎回来。”菲林也这麽说了。
要早点回来哦。有人曾这麽说。她还说过……但是啊,我们都会在同一个地方,所以,也不需要寻找。你们一定会知道我——就像我知道你们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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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没有什麽比它更温和。”三人里的一人认真道。
套着防护服的另一人想了想,说:“嗯……睡眠?”
菲林像是也一定要给一个答案了:“故事?”
萨卡兹失笑:“是的,都是。”她说,“比这更好的,我从未梦见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