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陛下信了。”
伴君如伴虎,今日封侯拜相,无尽风光;明日便抄家问斩,流放千里。
这在朝中略见不鲜,亦无人敢出声质疑,只因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所以,即便是他最爱重丶最用心培养丶相处最久的裴则桓,在威胁到成帝稳坐帝位之时,亦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
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成帝如今病重,正该宣布继承大统的人选时,偏偏又打压储君,重用裴则毓。
原本六皇子仍在京中时,毫无疑问,没有人会注意到身无氏族又与世无争的九皇子。
然而六皇子一走,局势却忽然变得有趣起来了。
九皇子的岳家,是权倾朝野的阮相。
也有人看不惯他如此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曾在成帝面前进过谗言,言阮玄功高震主,有谋篡帝位之心。
然而成帝闻言却是震怒,当即将那人贬到了毒瘴肆溢的岭南府,若非大赦天下,不得回京。
岭南气候湿热,多毒蛇毒瘴,那人又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想来即便侥幸到了岭南,约摸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便约等于将那人判处死刑了。
因此此令一出,衆人无不汗毛倒立。
杀鸡儆猴,成帝这是在借那人之手,明晃晃地警告朝臣,不要对阮相动歪心思。
不过,也有人私下说过,阮玄做官做到如此地步,成帝不是没有动过打压他的心思。
然而阮玄为官数十载,行事件件妥帖谨慎,更是从未有僭越之举,一丝不该有的把柄也不曾留下。
而且先太傅广纳寒门弟子,他又曾是先太傅首徒,于是无形之中,与朝中许多人都有一道同门之谊。
寒门弟子在朝中势单力薄,不比世家子们有家族倚靠,于是便自发地抱起团来,互帮互助,共同谋求更远大的前程。
而这些人,无疑是唯阮玄以首。
种种条件,使得相府在朝中如同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除去看得见的丶顶上衔枝筑巢的鸟儿,还有底下无数看不见的丶以腐叶为生的虫豸。
成帝若想动阮玄,便也相当于要动这一批人的利益。
纵然他贵为天子,可以一己之身,无疑蚍蜉撼大树,除了失去臣心,得不到任何益处。
幸而阮玄是个纯臣,这麽多年来,对成帝十分敬重尊崇,并未因为自己与帝有些少年情谊,便恃宠而骄,从未僭越君臣之距。
所以索性放弃这一想法,取而代之的,是君臣互信互敬的一段佳话。
是跟随成帝如此器重倚靠的相府,还是继续相信这一辈没落了的旧族楚氏,在朝臣心中,自有一杆秤。
此情此景,任裴则毓再是如何淡泊宁静,再是如何无心帝位,也会被群臣的意志推上与裴则桓的角斗台。
到那时,恐怕连裴则桓都不会再相信裴则毓并无夺嫡之心了。瞬息之间,千万个想法在阮笺云脑内闪过。
她忍不住擡头看身侧的这个人。
神清骨秀,光风霁月。
这样的人,似乎生来便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赏花丶写诗丶策马丶烹茶,做一切世人所认为谪仙人会做的事。
而不是被困在一方宫闱里,成为政治斗争间无辜的牺牲品。
她的心倏然一紧,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悸动。
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那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含渊。”
裴则毓停驻脚步,低头看向妻子。
盛夏无雨时,空气是闷热而黏稠的,带着一股意欲令人窒息的沉重。
可他只要看到阮笺云的眼睛,便如同有清风拂面,转瞬拨云见月,天光大亮。
他很喜欢阮笺云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被她专心注视时,叫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比如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就在说话。
“含渊。”阮笺云又唤了他一声。
但这一次,好像是从那双柔软的唇瓣里发出的声音。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