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元最那晚是被裹在西服里抱回家的,他爽完便昏昏沉沉地睡了,撒手掌柜似的什麽都不管。这可苦了他爸,又要抱他上七楼,又要仔仔细细给他清洗,第二天天不亮还得爬起来做早餐。
即使没睡几个小时,元最仍旧是准时就自然醒了。他嚼着煎蛋跟他爸撒娇,说自己下面好疼。
元嘉之只得道歉,问他要不要给老师打电话请假。
“转学第二天就请假,多不好。”
他这话说得虚僞,明明不是一个在意别人想法的规矩人,却平白说了这麽一句。按理说他应该不爱上学,今天却突然很想进那间教室,也许是为了窗外的景,又也许只是因为和谐的性生活而心情不错。
元嘉之只好依他,将儿子送去学校再去公司。他是踩着点进去的,被李总逮个正着,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李总给他倒了杯上好的铁观音,八卦地问:“真有情况了?”
元嘉之避而不答,对方却又递给他一面镜子。他一脸疑惑地接了,只照了一眼就看见了脖子上的吻痕——一连三个丶颜色极深。
他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在心里暗骂“小兔崽子”。
“我说你怎麽不让我介绍对象呢?敢情早就找了个这麽猛的弟妹啊。”李建才凑近他,问道:“也不跟兄弟说说。处多久了?”
“没几天。”
确实没几天,从第一次到现在,连两周都不到。元嘉之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只过了这麽短的时间,简直好似一场大梦。
李建才捶他的肩膀:“可以啊兄弟,‘没几天’就这麽猛。我啥时候能喝上喜酒啊?”
他们当了十几年朋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元嘉之亲口承认一个人,可见这次是玩真的了。
谁料下一秒就被打了脸,元嘉之喝了一口茶说:“我不结婚,这辈子就和元最过了。”
他说的是“和亲生儿子也不可能结婚,只能这麽凑合着过”的意思,李建才听的当然是另一种意思,当他是个为了儿子终生不娶的绝世好父亲。
“你这说的是什麽话?”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就算你是真的不想结,那小元以後总要成家的吧?到时候你不就是孤家寡人了?”
“我看小元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嘛,就算你给他找个後妈,只要对他好,他应该也是能接受的。”
元嘉之心说得了吧,别说找後妈了,就是看见我拉姑娘的手,他也能当场提刀给我剁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说吧,我现在真不想结婚。你也别再给我张罗了。”
李建才还要劝,却又被对方坚定的眼神制止了。
他不免想起大学时的元嘉之,当时的他一个人恨不得当三个人使。年年拿的都是最高等级的奖学金,所有的空闲时间也被用来做各种各样的兼职。即使这样,却仍旧是他们班最节省的那个,舍不得吃更舍不得穿,几乎每一顿都在那个最便宜的食堂解决。
熟了之後他半开玩笑地问他,家里是不是有什麽困难,元嘉之只说了一句话:“攒钱养儿子呢。”
他当时只当是笑话,几年後却真的见到了他儿子,小孩睁着一双大眼睛喊他“叔叔”,既漂亮又懂事。
“行吧,我也不劝你了。”李建才也是做父亲的人,深知天下父母心,却还是要问一句:“那你现在谈的这个,人家能同意吗?”
元嘉之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声,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的谎去圆,在这方面他并不擅长。他顺理成章地想到元最,在这一点上,这孩子倒是一点都没随他。
元最正昏昏欲睡地上着语文课,突然间就打了一个大喷嚏,吓得讲台上的老李头字都写错了,对他喊道:“元同学,感冒了就不要把窗户开那麽大嘛。”
元最只好去关窗户,身旁的林锋却自顾自接着老李头的话:“老师,关了窗户就更想睡觉了。”
这是明摆着说他讲课无聊呢,老李头岂能答应,当即潇洒地摔了粉笔,对着台下说:“既然有同学困了,咱们就暂且放下《赤壁赋》不表,来讲讲苏东坡的爱情。”
这话一出,全班同学立马就精神了,纷纷竖起耳朵听。十几岁的年纪,最是一听“爱情”就兴奋的时候,连元最也免不了往耳朵里进两句。
老李头博古通今,讲得可谓是绘声绘色,不仅能引经据典,还能偶尔提几句当代流行语。他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又讲“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甚至在最後提了一句“喜欢是放肆,但爱就是克制”。
元最却在这时候举手,站起来问:“老师,这句话对吗?”
老李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孩子刚转学过来,就因为一篇作文被自己记住了。倒不是文笔立意有多好,而是从他的字里行间里,他竟然看不到一个少年的影子,只读得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他出的题目是“未来”,这孩子第一句就写:“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谈论未来,一种是别人,一种是想撕了作文纸的我。”
他不回答,却反问元最:“不对吗?”
“我觉得不对。”元最一脸认真:“极致的爱应该是疯狂的,是执着的独占,是完全的排他,是不过脑子的放纵。”
老李头笑了一声,开玩笑说:“元同学很有经验啊。”
元最没有接话,他便继续说:“在我看来,‘爱’这个词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但却有异同。有的人就是习惯克制,就是要十拿九稳,而有的人则追求及时行乐,生怕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图的是此时此刻丶满满当当。”
元最半懂不懂地点了个头,正要继续争辩,下课铃就响了。与此同时,老李头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爱”字,宣布道:“今晚的作文就是这个了。”
话音刚落,全班立刻哀嚎一片:“每天布置一篇作文的老师是真实存在的吗?按一分钟写一个字的速度,八百分钟得是多少小时啊!”
元最呆呆地站着,还是被林锋碰了一下才回过神。
对方把语文书卷成话筒的形状,神秘兮兮地问:“元同学,请允许我采访您一下,您是否因为经历过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才能如此高谈阔论?还是说,正在经历?”
元最根本不会理他,他便自娱自乐地把话筒拿到自己嘴边,用夸张的语气说:“反正我是没有。本人保证,绝不早恋,只爱学习。”
元最看一眼他63分的数学试卷,心说:还真是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他罕见地接了对方的话,学着他的口吻说:“我也不早恋,我只爱我爸。”
我和我爸加一起五十岁丶平均下来都是适婚年龄了,怎麽能算是早恋呢?
他突然很想念父亲,即使一小时前才见过,他也很想钻进父亲怀里,对他一次又一次表明自己的爱意。想到这里他便掏出手机,低着头编辑起了微信。
脑子里明明是“我好想你”,发出去却成了“爸爸,我好想被你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