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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最正式放暑假没几天,父子俩便啓程回了老家。那是一个离这里一千多公里的北方小城,元嘉之打算买机票,元最却非要坐绿皮火车,最终自然是儿子说了算。
出发的那天元最兴奋异常,去火车站的路上一直在喋喋不休。过年的时候父亲工作太忙,还是他一个人回去看爷爷的。
元忠平当时看起来不大高兴,一个是混账却正常的儿子,一个是乖巧却有病的孙子,他还是更想看到前者。
敏感如元最,自然早就感受到了爷爷的不待见,可只要是和父亲一起,别说去见一个不喜欢自己的老人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能高兴得飞起来。
在那漫长的20多个小时内,他们一起赏窗外单调的景丶一起吃各种各样的垃圾食品,一人一只耳机看一部同性电影。
父子俩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对床的小姑娘观察了很久,才小声地问:“帅哥,你俩是一对儿吗?”
元最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父亲重重地点了个头。
他心里感动,却并不表现出来,而只是掐他的胳膊丶笑着骂他不害臊,“谁跟你是一对儿?你老牛吃什麽嫩草?”
元嘉之同样笑得开怀,回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我老当益壮。
晚上的时候,元最死活都不回自己的床,一会儿说害怕,一会儿又说冷。元嘉之明知他在耍无赖,却还是惯他,最终和他睡在一起。两个人高马大的人委屈在一张单人床上,睡得腰酸背痛却又毫无怨言。
元最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父亲身上的味道,根本不可能入睡。家里的床太大,只有这张薄薄的床板才能还原出租屋的生活。
那时候天气比现在还热,又没有空调,两个人恨不得把头埋进电风扇里去。父亲会时不时带回来一个西瓜丶一切两半放在水盆里凉着。
父亲总是让他先吃,而他也总是忍着不去吃中间的,还撒谎说自己不太喜欢甜味。那时他七岁,已经会小心翼翼地活着了。
如果无忧无虑是童年的标志,那他大概从来没有过童年。
後半夜他总算是有了睡意,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他费力地向前爬着,不知道在追逐什麽。
有一个声音一直对他说:“你站起来跑啊。”他却置若罔闻,仍旧像只虫子一样蠕动,地上的草都带着刺,他被扎得浑身是血,却怎麽也不愿意站起来。
爬了很久,终于看到了父亲的背影,他朝那个背影大喊:“爸爸!等等我!”可是对方根本不理他,仍旧飞快地奔跑着。
突然,父亲回头望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恶狠狠地说:“爬起来多慢啊,你滚吧,滚下去最快了。”
元最连连摇头,他边哭边乞求父亲,求他别丢下他,又一次大叫道:“爸爸!”
喊出这声後他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这个怀抱的主人叫他“宝宝”,温柔地说:“不要怕,宝宝,爸爸在。”
他在这时睁开眼睛,看到了父亲的一脸担忧,又看到上下左右的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尤其是对床的小姑娘,她的表情好像在问:“这对情侣做梦还在玩角色扮演吗?”
元最红了耳朵,他把头埋进枕头里不出来,简直想从地缝里钻进去。父亲摸着他的後脑勺说:“没关系,宝宝,马上就到家了。”
下车後父亲问他做了什麽梦,他不大想复述梦的内容,便坏笑着回答说“春梦”。父亲也没有追问,而是顺着话茬说:“听你叫的那声,是个被强奸的春梦吧?”
“是又怎麽样?我就是乐意被强奸!”
“小点声儿。”元嘉之捂住儿子的嘴:“进了家门别这麽口无遮拦了。”
元最伸出舌头舔父亲的手心,乖乖地点了个头。
几经周转,到家的时候已是中午,父子俩一进门便闻到了喷香的饭菜味。
元忠平早就做好了一大桌饭菜等着儿孙,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看到他们进来,也只说了一句:“回来了?”
洗手上桌後,三个人保持着久别後的沉默,倒是元最先开口甜甜地喊了声“爷爷”,才算是开始聊了起来。元忠平问起孙子的成绩,得到不错的答复後,往他的碗里夹了一个鸡腿。
他又问起儿子的事业,元嘉之谦虚地说“还行”,同样也得到了一个鸡腿。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丧偶後的老人很少再经历过这样融洽的气氛,他乐呵呵地看着关系变好的父子,表达起了自己的欣慰:“这就对了嘛,父子俩就是最亲的人。”
他给儿子的杯里添满酒,对他说:“你这两年可算是懂事了,像个当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