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是因为太过精湛,像执行程序的机器一样完美无缺,反而背离了人性。
但安鹤笙和那个男人不一样。
他不在乎别人的死活,是因为从来也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
所以封文漪想拉住他,将他从冰冷地狱拉回人间,不让他在扭曲的世界里越陷越深。
“可你还是帮了他们。”封文漪深深地看着他道。
“那是因为你在乎。”安鹤笙幽幽道,“因为你关心他们,所以他们在我眼里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封文漪无声地注视着少年,没人知道他沉静肃穆的外表之下,正克制着紊乱的呼吸和失序的心跳,克制着一波波汹涌袭来的感觉。
他等待心情平复下去,走到少年面前,将钥匙重新戴在少年胸前。
“我也关心你,在乎你。”封文漪郑重地说,“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从对他人的帮助中,找到快乐和满足感。”
安鹤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黑漆漆的眼珠泛着微弱的光芒,像从飘满灰尘的废墟尽头透过来的光。
封文漪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回应了少年:“我们回家吧。”
安鹤笙跟在封文漪身后走出教堂,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向对面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幽然勾起嘴角。
我要拐走你的神仆了,你不做点什么吗?
风从寂夜吹来,所有的烛火曳曳颤抖,仿佛惊异于这猖狂的挑衅。
两人回到家,安鹤笙洗漱完毕,看到封文漪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将被子铺在沙发上。
“作为神父,”安鹤笙走到卧室门口,没有转头看封文漪,“不管发生任何情况,你们都不会揭发忏悔者吧?”
封文漪道:“我们并不知道坐在告解室另一边的人是谁。我们听到的秘密,只会留在告解室里。”
“那就好。忏悔者可以装作什么都没说,你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安鹤笙推门走进了卧室,“晚安。”
封文漪关了灯躺在沙发上,月光像一块冰冷的银箔,铺落在他身上。
窗外传来楼上空调机排水管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以前从未留意过的声音,今晚却有着极强的存在感。
他的心跳以相同的节奏,和这股骚动的水流一起敲打着寂夜。
忏悔者真的能装作什么也没说吗?
神父真的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吗?
即使他真能做到,当自己不知道今晚在告解室里忏悔的人是谁,可是安鹤笙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因为你关心他们,所以他们在我眼里才有了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在告解室里。
那不是忏悔。是一个魔咒,在封文漪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想起严礼说过,“应该”和“愿意”是两码事。过去他一直刻意寻找爱应该出现之处,他的所做作为也全都具有“应该”的意味。
而当他情不自禁地“愿意”,爱自然而然、不着痕迹地来了。
这世界因为他,对少年产生了一点意义。他浅浅地照亮了少年的心,现在这亮光又反射回来投在他身上。
他不该挣扎矛盾,他应该把自己难以梳理的情感和冲动融入到这份爱里,他应该把这份爱变得更大,大到爱里不止有一个人……
又是“应该”。
封文漪自嘲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教堂又接到了驱魔委托。这是封文漪从严礼手中接过所有工作后,主持的第二次驱魔仪式了,而距离给许初夏驱魔,才过了一个多星期。
这两次驱魔,封文漪都带着同事一起,让他在一旁协助自己,以防自己出现状况。
好在两次驱魔过程还算顺利,虽然有些小意外,但都有惊无险。封文漪担心自己会失败的预想,也全都没有发生。
回教堂的路上,同事的情绪很高涨。以前他没有参与过驱魔仪式,尽管这两次他也只是在一旁帮忙准备仪式的道具,却收获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你知道吗,上周我妈又打电话来了,还是老生常谈,让我回去结婚生子,继承家业。虽然我不愿意,但也难免动摇,会质疑自己的作为是否有意义。不过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同事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新阶段,找到了能让自己坚定信念的意义,脸上洋溢着喜爱的神色。
封文漪却还是一脸严肃,神情没有丝毫明亮的色彩:“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同事觉得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不过短时间内两次驱魔,消耗的精力很大,他感到辛苦也是正常的,同事就没多问。
二人道别后,封文漪转了个方向,来到严礼神父的家。
老神父刚刚吃完晚饭,正平静地喝着茶,见封文漪来了,便招呼他一起坐下喝茶。
虽然严礼看上去心情不错,可封文漪看得出来,他没有从枯竭中恢复过来。
他的眼窝凹陷着,过往的神采变成了灰色的雾,疲惫和痛苦已经镌刻在了他的微笑里。
封文漪简单和他说了一下近期教堂的工作和两次驱魔的事,说完后便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