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想起她擡头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像只受惊的小鹿。
他以为那只是场普通的重逢,以为她只是回C城看看,以为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像成年人那样,说句“好久不见”。
手机从手里滑下去,“啪”地砸在地板上,屏幕裂开一道缝,像他此刻的心脏。
施锦华端着水果走进来,看见他脸色惨白地瘫坐在椅子上,关切地问:“怎麽了?脸色这麽差。”
唐驰没说话,只是指着地上的手机,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你看……”
施锦华捡起手机,看清消息时,手里的果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苹果滚得满地都是。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麽,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只能看着唐驰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想起昨天在小区里,她看他的眼神,像蒙着层雾,里面有委屈,有不舍,还有他当时没看懂的绝望。
原来那不是普通的重逢,是她最後一次看他。
“我明天去……”唐驰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我去X城。”
施锦华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我明天也要回家,你去看看她吧。”
她知道,有些过去,他必须亲自去告别。
那个晚上,唐驰一夜没睡。他翻出压在箱底的画夹,里面全是姜皖皖的样子——在画室里咬着铅笔的,在银杏树下跳起来够叶子的,穿着他的衬衫蜷在沙发上的……最後一页的四叶草还在,只是边缘又脆了些。
他想起她总说“四叶草能带来好运”,想起她看银杏叶从绿变黄时,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想起她偷偷在他的校服口袋里塞糖,说“吃甜的就不疼了”。
原来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第二天清晨,唐驰坐最早一班高铁去了X城。
站在程杳仪说的地址前,他迟迟不敢敲门。
楼道里飘来淡淡的消毒水味,像在提醒他,里面藏着他无法挽回的结局。
门开了,程杳仪站在门口,眼睛红肿,看见他,没说话,只是侧身让他进去。
客厅里坐着两个沉默的人,是姜皖皖的父母。
姜海涛的白大褂洗得发白,手里还攥着那张泛黄的合照;林韵婷的眼睛布满血丝。
唐驰的喉咙发紧,想说句“叔叔阿姨好”,却只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程杳仪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这是皖皖给你的。”
信封里装着那枚刻着“T”字的戒指和一条四叶草的项链,还有一本笔记本。
这一刻他的眼眶红了,想说,疼吗?皖皖,你当时是不是很疼。
他知道,有些遗憾,会跟着他一辈子,在每个银杏叶变黄的秋天,反复提醒他:他弄丢了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弄丢了他们说好的秋天。
出殡那天,天是灰蒙蒙的,像被揉皱的旧报纸。
她真的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不用每天晚上那麽煎熬了。
也不用一个人偷偷的哭泣了。
灵车缓缓驶出青柠路时,唐驰站在街角的银杏树下,离得很远,远到只能看见那抹刺目的白。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衬衫,手里攥着片刚摘的银杏叶,叶片还带着夏末的青绿,边缘却已泛出浅黄。
程杳仪最先看见他。
她抱着白菊走在队伍最前面,目光扫过街角时顿了顿,最终只是别过头,没打招呼。
有些场合,沉默比言语更体面。
姜海涛抱着骨灰盒的手在抖,林韵婷扶着他的胳膊,两人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两道被岁月压弯的弓。
唐驰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灵车,喉咙里像塞着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疼。
他想上前,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以什麽身份呢?那个亲手推开她,又让她带着满心失望离开的人?
灵车啓动时,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他的脚踝,像谁在轻轻拉扯。
他慢慢蹲下身,把那片青黄的银杏叶放在地上,指尖在叶片上轻轻划着,像在描摹她的名字。
“皖皖,”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被风撕得很碎,“对不起。”
好像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没有用了。
“等不到秋天了”——她早就预料到了结局,只是他後知後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