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州市监狱,下午时分。
厚重铁门缓缓打开,一线天光涌入门隙,陈苼被强光刺激得微微眯起眼,适应光线後,他的视线停滞在门外。
先映入眼帘的是国道两边陈立成排的椴树,椴树花在阳光照耀下浅黄色显得更艳。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致,可对于长久被禁锢在冰冷铁窗後的陈苼来说,却恍若置身梦境,他不禁怔在原地,目光中满是眷恋。
“小夥子,”身後守门的狱警提醒一声,“该走了。”
陈苼如梦初醒,缓缓收回视线,沉默地点了点头。
迈出步那刻,在监狱里循规蹈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高度重合的生活画面一帧帧在脑海像电影般播演。
陈苼回头看了看经年生活的地方,过五旬的狱警老父亲般,叮嘱他出去要好好做人,并祝愿他一切都好。
走了五六分钟,四周还是荒芜一片,根据监管人员说的路线,应该再走一会就到特设的公交站了。
拿着监狱发给服完刑的人的劳动报酬,辗转四次车,陈苼回到村时,将近晚上九点,夜不深,路上却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冷冷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成长条。
白坭村还是那个白坭村,不过随着农村劳动力大量流入城镇地带,只留下老人与孩童组成的留守孤岛,昔日欣欣向荣的农村愈发没落,像根系已然烂掉的参天树。
陈苼站在自家门前,门两边褪色的对联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触上冰凉的门板,敲了敲门,陈旧的木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
陈苼加重力道敲门。
“谁啊?”苍老的声音带着疑惑与警惕。
五年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陈苼喉头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张了张嘴,失语般没能出声。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音,是陈苼所剩的唯一亲人,右腿患有重度腿疾的奶奶。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划破夜晚的寂静,昏黄的灯光照亮奶奶布满皱纹的脸,老人瞬间瞪大浑浊的双眼,仿佛看见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颤抖着扑上前,枯瘦的手臂紧紧环抱住陈苼,奶奶说:“我的大孙子!怎麽提前回来了?!”
“表现好,减刑了。”陈苼轻拍老人嶙峋的背脊,摸到的骨头比记忆中更突出。
“你不该承受这些的,”奶奶捧着陈苼瘦削的脸,哭得厉害,吐字渐不清晰,“毁了你啊——”话语被哽咽打断,却如钢针般刺痛陈苼的心。
“奶奶,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祖孙俩哭诉好一阵。
陈苼道:“奶奶,我没吃晚饭,想吃你做的鸡蛋面。”
“好,好!还想吃什麽?都给你做。”奶奶布满老年斑的手慌乱地抹了把脸,把泪迹擦掉。
瞥见厨房梁子上的腊肉,陈苼添了道菜。
奶奶着手张罗,陈苼这时才得已看看已经陌生的家,奶奶爱干净,即使手脚不利索,依旧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看不到脏乱的痕迹。
十多分钟,一晚热气腾腾的面,笋干炒腊肉端上桌。
奶奶眼睛肿了,做饭的空档没少掉眼泪。
“好吃,”陈苼吸溜一大口面,说着老掉牙的话,“奶奶做的饭全天下第一棒。”这句儿时说过无数次的话,此刻却让老人布满沟壑的脸绽开久违的笑容,转瞬又化作心疼的叹息。
老人试探着开口:“在里头日子难熬吧?”陈苼喉头一紧,筷子在碗里轻轻搅动面条,“就那样,都过去了。”他刻意说得云淡风轻,却不敢看奶奶发红的眼眶。
吃完饭,奶奶拿出夏天盖的薄被,立式电风扇,陈苼的房间跟他离家当天一样,一看就没少打扫,随时迎接主人归来。
农村的夜晚安静异常,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陈苼头脑清醒,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入睡。
陈苼做着噩梦醒来,梦里的场景出现过很多遍,没有伴随时间的流逝冲淡,反而梦见的次数多了,变得更加清楚,日日夜夜缠着他。
长久维持着七点半的生物钟,陈苼醒来时,奶奶已经洗漱好了,拿水桶准备下地浇菜,七月份午间温度颇高,隔一两天不顾,菜能蔫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