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星怔了怔,刚欲开口,便只见那草帘“唰”地落下。
她转头看向高右强,语气不抱希望地低声一问:“……你说大家都是被宗族遗弃的人,那为何又要以‘宗族’之形,自建此居?”
高右强一愣,显然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年纪尚小,早年便随四姐辗转流徙,对“家乡”已无清晰印象。只依稀记得,母亲死在旅途前,将他托付给四姐後便断了气。
他低着头,神色低落,嘴角垮着,像条没精打采的狗。
谷星见状,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去歇着吧,不早了。”
“你今日帮我说了许多话……我记着的。”
高右强撇撇嘴,一改先前的软糯模样,
板起脸自以为很酷地道:“谁……谁帮你了?你别自作多情啊!”
说完头也不回地逃了。
谷星咬牙,实在不懂青春期小孩的心。
她扶着墙缓缓站起,舒展被勒僵的手脚。望了眼四周,又想起那大哥提及的宗族长老,心中不由得多添几分压力。
她权衡再三,还是转身轻步探进草帘。
这屋虽破,却并非家徒四壁。
屋角堆着瓦罐残布,布帘隔出内外之域,努力营造出“家”的模样。
她接过四姐递来的薄被,找了个角落蜷身躺下,正要阖眼,
忽又想起方才那病骨嶙峋的三哥。
她蹑足潜行,顺着咳声摸入内间。
夜风轻响,月光沐地。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小刀,正要再近一步察看,却见那本病入膏肓的男人,倏然睁开双眼,
谷星一惊,对上这人的眼,便知她的猜测无误。
她认不出这人的脸,却认出了他身上的药味。
林絮竹怎会在这?
萧枫凛说林絮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还道,恶人有恶报,林絮竹本就体弱多病,身患鼠疫,定命不长久。
没想到坏人终是命长,而此时此刻,他又为何出现于此处?
谷星正想将这人给揪出去问个痛快。
却见那人一抹笑意浮于唇角,忽地开口,声音里说不清的颤抖,“四妹……我无妨。”
谷星猛地回头,见身後不知何时站了那独眼四姐。谷星咽了口气,声音抖了抖,指着林絮竹,“这人,怎麽咳得快归西似的?”
“他还有救吗?”
希望没救。
四姐闻言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的话。转念一想,自洽了逻辑。
她心想,定是古姑娘口直心快,担心三哥。她强打起精神开口,“三哥,等攒了钱,我们去请大夫,定能治好的。”
谷星冷眼斜了林絮竹一眼,这人真是没良心,竟还让人小姑娘如此担心。
若这姑娘知道林絮竹的真实身份,知晓他手下命魂无数,还会如此善心吗?
林絮竹似乎没看到谷星的冷眼飞刀,虚弱一笑,又咳了三声,“扰了你们……休息。我这条命,本也走到了尽头,倒不必费心了。”
谷星忍无可忍,强撑一口气,佯作感动:“祝你早日战胜病魔。”
转身就走,面不改色地远离此地。
她躺在茅草垫上,望着破顶处的星光,心绪难平。
没想到这才来第一夜,就碰上林絮竹。
那接下来,还会遇上谁?
她闭上眼,堪堪入眠。
却不料再睁眼,四周已经围了好几圈人,她还以为自己眼花,闭眼又睁眼,却还是那麽一群流民,像是动物园看猴子一样,围着她。
谷星皱眉,下意识数眼睛,可人数之多一时间竟没能算明白。
一个白发老者端坐其中,神情不怒自威。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谷星,嘴一张,就冷声吐出六字定她生死:
“宁杀错,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