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星自是没放过此人眼中的复杂,只不过她并不认识这人,难不成他认出自己是那谷主编了?她正想擡手摸摸自己脸上的妆容,又想起自己正被绑着呢。
经这三哥一打岔,她方才酝酿的情绪给冲得七零八落。
谷星一边暗叹,一边眼角馀光瞥向大哥。
只见他眉头紧锁,神色虽仍冷硬,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生拒。
谷星心中微松,不知是方才自己胡诌的哪条内容,打动了这男人。
现在就剩两人,高右强勉强算上她这边,二劝一,总能把这人给劝下吧。
她眨了眨眼帘,低垂长睫,心中飞快思量着接下来的言辞。
她犹豫了下,打算以退为进,“不必勉强,放我离开吧。京师繁华无际,世上能人无数,我自当觅得一线生路。我虽无家可归,虽是流民,虽无户籍,但我想天无绝人之路。”
火光幽微,将那大哥的脸照得轮廓深沉如刻。他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良久不语。
一阵夜风吹过,吹得破屋内火光乱颤。就在这风声与火光交错之中,他终于开口。
“你能求谁?”
他微微低头,眼底似压着无边冷意。
“在得援助之前,需有名分。可流民,便是无名之人。”
夜深露重,狂风卷起他的碎发,在天地间飞舞。
“若有宗族,尚可得宗亲邻里之助。”
“若是良民,尚可得官府存恤。”
“若为信徒,尚有神佛庇护。”
他低头俯视着她,声音带着无边的恨,
“可我们是谁?”
“我们什麽都不是。”
谷星被怔得数秒,待回过神来,又微微松开眉心。
“除了宗族,官府,神明,世上想必仍有别的生路。”她竟望了方才自己刚说出口的台词,反而真情实感地劝起人来。
“……我听闻,那坊间传闻甚广的小报《大事件》,便是收留一衆流民,给予他们工作机会,赠予他们脱贫之机,说不定日後,还会提供一处安身之——”
话未说完,大哥已冷笑一声,猛地打断。
“我原以为你心机过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天真无知。”
他声音冷极,火光闪烁,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难以捉摸。
“一纸小报,空言承诺,你便敢信?”
“我听闻那小报一旦登籍,须得报上名姓丶乡贯丶身世?可谁又知他们得了那些消息,会用在何处?”
“官府曾言施救流民,召人登记,给以栖身之所,可结果如何?”
“不过数日安稳,便见差役上门,强征入役,征去修堤筑路,耗死他乡。”
“或是押解南下,送返那早已绝情断义的故乡,叫人回头受尽宗族之辱。”
他盯着谷星,眼中无悲无怒,只有冷冷的嘲讽。
“那小报,又与官府有何异?”
“于我等流浪之人而言,流浪是唯一的自由。一旦登籍立册,便是套上枷锁,困入牢笼。”
得!
实在无语,她说一句,这人便要顶她十句。
她还有什麽好说的?
虽说她确实是故意收集衆流民的身世户籍背景,但那不过是存档立册,记录踪迹,便于後续帮扶安置。
这人竟如此歪曲她的良苦用心,实属刁民一个。
她脸一撇,干脆闭目养神,打算眼不见为净。
哪知下一瞬,竟听那男人低低叹了口气,声音微涩:“阿强,将古姑娘的绳子解了罢。”
高右强一头雾水,正犯困着,闻言猛地一震,顿时喜形于色:
“当真?!那我现在就解!”
他手脚麻利,三两下便将粗绳松开,小心翼翼地问:
“你……你可还好?哪不舒服没有?”
谷星心里一暖,她虽满腹心计,但这孩子的赤诚,倒让她心里内疚,她点点头,“没事。”
那大哥淡淡扫了她一眼,嗓音沉着:
“古兴。我不知你来此所为何意,但你若真想留下,光得我首肯并不够。”
“明日,我带你去见宗族长老。能否留下,须得他们的应允。”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掀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