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沉吟,忽听一道清冷之声自回廊角落传来。
“你在做什麽?”
谷星一惊,循声望去,竟又是卫桉,这人在国子监领着夫子的工钱,怕不是还兼职当着巡查。
只见他手执书卷,身姿笔挺,面无表情,气势比声音更冷三分。
那学子一慌,竟踢得铜碗“哐啷”翻倒,灰烬顿时飞散,洒落在地,将地面染成一片斑驳乌痕。
他又仓皇俯身,想要拾起,却不料碗壁尚存馀温,指尖才触,便似被灼了般,倒抽一口凉气,闷哼出声,手骤然缩回。
就在那一瞬,谷星目光微顿,只见他衣袖滑落间,露出手臂一截,皮肉之上青紫交错,旧痕未退,新伤又添,竟是一层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卫桉已然走至井旁,冷声再问:“此时学堂上课,你却在此处鬼祟作何?”
那学子早吓得面如土色,眼泪汪汪,跪伏而下,哆哆嗦嗦道:“卫师长,求您别把我逐出学籍……我丶我只是……求求您……”
谷星听得怔住。
昨夜她与于蛮闲聊才知,国子监规矩严苛,日出而起,日落而寝。若晚课後不熄灯,偷偷夜读丶聚衆喧哗丶夜宿外出等,皆可记过责罚,甚至重者逐出学籍。
对于那些寒门子弟而言,被逐学无异于断绝仕途。
她原以为,卫桉这等冷面人必定人狠话不多,此刻只怕要下重手。
谁知卫桉望着那人,神色却忽然缓了几分,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沉声道:
“抹了,洗把脸,回学堂上课。”
谷星心中大震,差点没一口气倒回来。
这卫桉,方才眼神冻人,却是个热心肠的主?!
那学子亦同谷星一样,呆了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连连叩谢。馀光偷偷望了卫桉一眼,神色复杂,随即抱起铜碗匆匆离去。
那碗中纸灰已烧尽,没人看得出上头曾写下的怨言毒语。
卫桉站于井旁,沉默了数息,方才收了目光,转身离去。
谷星暗暗称奇,觉得早起也并非没有好处,起码是免费看了一场一波三折的戏。
她见时间尚早,便以替主子采买为由,溜出国子监,径自回了新宅。
恰巧撞见大小眼在新宅院子里和兄弟们赌钱,别人是赌,他是在玩。
一堆铜钱飞来飞去,他眼皮都不擡一下,懒洋洋地靠在石凳上,骰子在他手上像是活物。
谷星一见,眼皮直跳。觉得这事问谁都不如问他来得快。
她脚步一转,刚凑过去,衆人见着这张陌生脸,一时之间齐齐愣住,还没张口,大小眼却已然拍了拍手,笑嘻嘻地将那枚铜钱塞回口袋。
“走咯,我家主子来找我掏底细了。”
衆人还没回神,谷星已经把他整个人扯走,像拎只鸡似的进了书房。
门一关,谷星便急不可耐地抛出问题:
“你以前不是也在国子监待过吗?那你说说,‘国子监特産’到底是什麽?”
她话音刚落,大小眼便哈哈大笑,笑得谷星恨不得一脚踹他命脉,叫这人老实。
“怎麽?国子监又死人了?”
“又?”这群人读个书怎麽把命都读走?
“那地方……”大小眼叉着手,骨头软软地斜靠在门框上,“早起晚睡,读书又要命地苦,身子骨差点的,真就一命呜呼也不是稀罕事。”
稀罕,可稀罕了。
那井边烧咒文的学子,手上的青紫可不是读书读出来的。
她将昨日所见所想理了理,心头已有七八分推断:
怕不是乌凝平养了私党,在国子监里白天做学子,夜里当山头,盛和安原本是他麾下,因某事生嫌,最终被投井活活溺毙。
她正思索,忽而换了话头:“那你可知道,今年新进国子监的那位探花,卫桉?”
大小眼脸上的笑意登时收了三分。
“……他在国子监?”
谷星点点头:“嗯,任教。”
大小眼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才缓缓开口:“那恐怕……这阵子国子监还得死人。”
“什麽?”谷星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