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光一动,她猛地察觉门口有一道影子。
她擡起头,只见门口立着一名妇人。正是李员外的大夫人,李氏。
李员外好色成性,多少年来接连不断地娶女人,阿秀是他第几房?阿秀之後还有几房?她记不清。
只记得当时自己怒不可遏,暗中设伏,一箭封根,那畜生吓得魂飞魄散,剃发为僧,自此才算收了心。
而後这宅中由大夫人之子继承当家,本可理所当然将这一群“无用的旧人”变卖处置,换些银钱口粮。
可那大夫人却一反常态,雷厉风行地将整院的女子全数留下,护得妥妥帖帖。
正因如此,阿秀才有机会踏出这院墙一步,才得以受李豹子托付,远赴封丘寻她谷星。
也是从那时起,这些院中女子才读上了书,才有了那个去到哪都捧着书的阿秀。
谷星对这人既佩服又感激。
她正欲打个招呼,脸上挤出几分微笑,话未出口,却被对方一声厉喝打断,
“你来这儿做什麽?”
李氏眉目凌厉,声音又快又重,“阿秀日日夸你,我本以为你是何等人物,没想到是个连条狗都不如的丧家犬。”
“……难不成你现在才来找她?今天才知道真相?”
“你是图个安心?还是想她安慰你丶回头哄你?你拿她当什麽?”
谷星眨了眨眼,忽地一步上前,手腕一转,“锵——”地拔出短刀,刀尖直指大夫人脖子。
冷光一闪,气氛骤冷。
“你嘴巴我不喜欢,说话注意点。你怕不是将我当你的家丁不成?”她语气毫无起伏,甚至带着点淡淡的不耐。
当什麽仁善之人?那是她愿意的时候才做的选择。她当谷主编之前,一直都是谷星。
刀尖抵在李氏喉前,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皮,直视谷星,眼神冷静得出奇,像是早已等着这一刻。
“你可知晓阿秀内心几分?”
“她和其他女人一样,几乎是逃到这院子里的。”
“除夕那夜,阿秀一边陪李家人吃团圆饭,一边摸着你送她的新年帖子。你邀她出门,她却没去。”
“你知道为什麽吗?”
那夜罕见地没有雪。
李氏与府中亲戚老小吃完年夜饭,独自一人贪图片刻清静。冷酒入暖肠,人却愈发爽快!
她一脚蹬上假山,矗立在衆山之巅,世界一览无遗,粉墙都不过是脚下砖。
四面八方的炮竹声似乎都在为她鼓掌。她正享受着风卷衣摆的摇晃,却隐隐在风中捕捉到有人低声啜泣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看到那刚入门的小七。
阿秀独自蜷着,手里攥着一张小小的帖子,一边抚摸,一边默默拭泪。
李氏觉得晦气,心想:真没用,会哭的女人没出息。
可转念又来了兴致,她兴冲冲地从山上滑下来,蹲在阿秀面前,一把摸上阿秀的小脸:“你再哭大声点,我爱听。”
她就爱看人哭。
可从那以後,阿秀就再也没在她面前哭过。
後来,两人因书结缘,关系日渐亲近。
某天,李氏正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听见阿秀的心里话。
那声音轻得像是风吹茅草,她几乎没听清。
“阿牛哥将乌凝平推下水的时候,乌凝平回头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阿牛哥记住了他,乌凝平也认出了阿牛哥。”
“阿牛哥早就知道会有报应,他嘱咐我……无论真相如何,不要告诉谷星。”
“他说,别成为那人的绊脚石。”
李氏忽地笑了,缓缓把脖颈往前凑,任刀锋贴着雪白的肌肤,她的血顺着喉口缓缓流下,像是一排细细的流苏穗子,染红了她的襟前。
“她怕她恨你。”
“她说这事是意外,不该怪到你头上。”
“可她越是怕你,越是在意你;越是在意你,就越容易在某个不留神的瞬间,被你给迷得移不开眼。”
“于是她恨自己。”
李氏一口气说完,整个人瘫倒在门上,头发散乱,唇边残着得意。
“你现在找到她又想怎样?拦住她,苦巴巴地说几句软话,然後你俩就——”
“砰!”
谷星猛地收刀,抡拳砸在李氏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