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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冷汗浸湿的中衣贴在背上，庄茉柔扶着石壁坐起身，指尖还在发颤。梦里的冰水与黑暗仿佛还缠在身上，她望着密室里摇曳的烛火，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梦是醒。

玉儿临行前的话在耳边回响：“往有光的地方走，别回头。”可脚像生了根，怎麽也迈不开步。父亲书房那道隐秘的缝隙忽然浮现在眼前——最初发现父亲写着“大理寺少卿顾家”字条时，她曾在书架後发现过一条窄窄的光，父亲却说那是光影错觉，後来再找便没了踪迹。

就像此刻。

“庄程”两个字像针似的扎着太阳xue。最後那个案件里，这个名字反复出现在旧卷宗里，顾卿云在废弃窑厂找到那页残纸时，指尖明显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她读不懂的闪躲。

为什麽是“庄程”？为什麽顾卿云要避开她的目光？

烛火“噼啪”跳了一下，将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明忽暗。她本该听玉儿的，循着那点微弱的光往外走，可心底的疑窦像疯长的藤蔓，缠着她往更深处探。

指尖抚过冰冷的石壁，触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刻痕。她顺着刻痕摸索，忽然在拐角处瞥见一幅嵌在墙里的画——画中女子穿着月白襦裙，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化不开的愁绪，正望着画外，像在诉说什麽。

这画……她在父亲的旧匣子里见过，当时只以为是寻常仕女图，此刻看来却处处透着诡异。一道极其细微的诡异声响将她钉在原地——那是铁链拖过地面的“哗啦”声，混杂着断断续续的丶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在死寂的暗夜里格外瘆人。

一股莫名的冲动攥住了她。庄茉柔深吸一口气，推开画後那扇不起眼的暗门。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打破尘封的秘密，当石门缓缓开啓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霉味与铁锈味扑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最里面的密室比外面更暗，只有一盏油灯悬在梁上。火光摇曳中，她看到墙角的阴影里锁着一个人。那哪里还像个人？白发如枯草般纠结，身形佝偻得如同虾米，枯瘦的手腕脚踝被粗重的铁链磨出深可见骨的伤痕，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她时骤然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孽障！你终于来了！”老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链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庄茉柔被他眼中的恨意惊得後退半步，声音发颤：“你是谁？”

“我是谁？”老人凄厉地笑起来，笑声嘶哑如破锣，“你喊了别人十几年爹，倒认不出自己亲爹！”

庄茉柔如遭雷击，踉跄後退，撞在石壁上。“你……你说什麽？”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住四肢百骸。

“辅佐新帝最大的功臣是我！我好不容易挣来的地位，换来的荣华富贵，竟被那个贱人的孽种算计！他把我锁在这里，顶着我的身份耀武扬威，你这逆女却对他言听计从！”他猛地拽动铁链，发出震耳的声响，“还不过来救我？！”

她踉跄着後退，撞在石壁上，破碎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儿时父亲宽厚的手掌丶讲故事时温和的语调，那些被她当作“假父亲”的温情画面，竟与眼前这张枯槁的脸隐隐重叠。

“不……不可能……”她痛苦地尖叫出声，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她敬爱的父亲是假的，眼前这个被囚禁的丶疯癫的老人，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爹！而他口中的辅佐新帝……庄茉柔浑身一颤，一个可怕的结论让她如坠冰窟——叛主投敌的主谋的庄程，从来都是眼前这个人！

她无法相信这残酷的真相，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想找父亲问清楚。可铁链声与老人的咒骂声在身後紧追不舍，不停地将无数残忍的事实塞进她的耳朵里。密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头疼让她视线模糊，泪水混着冷汗滑落，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滚烫的痕迹。

血海深仇。她与顾卿云之间，隔着的哪里是宫墙，是祖辈的血，是父辈的恨，是她这十几年虚假人生的全部根基。

庄茉柔瘫坐在密道里。覆灭前朝丶害死无辜最大的主谋，是这个不知道是否与自己有关系的老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而她爱过的人，注定要将她的血脉钉在耻辱柱上。

所有的线索都通了，所有的答案都摆在眼前，可这真相太锋利，一刀刀剐着她的骨头，连带着那些欢喜丶期待丶爱恋，都成了笑话。

她想起乐坊里那支改得明快的曲子，此刻听来像哀乐。想起顾卿云眼底藏不住的温柔，原来全是怜悯。想起自己曾盼着月亮出来，可月亮照见的，只有她满身洗不掉的污秽。